夜幕初垂,两人交谈正酣,中军传令兵便至。
命令内容让张珩也微感错愕,谢玄竟于此刻召见!
“子归暂且在帐中歇息,我去去便回。”
张珩起身。
段荣随之站起,深深一揖,眼神却飘忽不定,欲言又止。
张珩心下了然,轻轻一拍他肩头:“我且试上一试。”
“多谢参军!”
段荣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希望。
张珩随兵士行至中军区域,却未被引入主帐,而是引向一处偏僻小帐。
帐外隐约飘来烈酒气息,邻近帐内竟然还有歌姬的轻笑。
这就过分了,这里可是军营,大战在即,竟然如此糜烂。
此时,帐内传出张玄沉稳的声音。
“三郎,入帐回话!”
张珩对此并不意外,早就该想到了,整肃衣冠,掀帘而入。
帐内灯火通明,谢玄与张玄对坐,案上置酒。
“见过家主,将军。”
张珩躬身。
“不必拘礼。”
谢玄微醺的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松弛,示意他落座。
张玄亦微微颔首。
张珩在下首寻了个位置坐下。
“三郎!对此战,有何见解?”
张珩很想吐槽,谢玄你堕落了,大战在即你竟然带头饮酒。
还喝成这样,万一对面冲过来了你可咋办呢。
略一沉吟,只吐一字:“战!”
“哈哈哈!”
“哈哈哈!”
谢玄与张玄对视一眼,竟同时放声大笑,帐中沉闷的空气为之一松。
“你输了!”
“认罚,认罚!”
“说下去!”
谢玄兴致盎然,显然想继续听。
张珩明白了,开始长篇大论。
“兵贵精,不贵多!秦军看似百万,实乃乌合之众!鲜卑、匈奴,名为臣属,实怀异志!慕容垂、姚苌之流,更是豺狼蛰伏,静待其主......”
张珩将秦军贬得一无是处,言辞之犀利,连一旁的张玄都微微蹙眉。
谢玄却听得连连颔首,眼中精光闪动。
张珩话锋一转,开始吹北府军。
“反观我军,士气如虹,将士用命!前有刘将军五千锐士破敌五万之壮举!依此推算,三万精卒足以摧垮秦军主力!何也?士气、地利、人和皆在我手!”
趁势抛出更具体的“毒计”。
“将军,可遣死士混入秦营,待其后退混乱之际,散布流言,制造恐慌!先锋渡河后,更可令将士齐声高呼‘秦军败了,苻坚己死’!乱其军心,事半功倍!”
“......”
三个时辰后,张珩才离开中军小帐。
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合着你俩在这逗我玩呢。
我张珩是现代人,用这种语气说话是很累的。
不过这次抢了朱序的功,谢玄会怎么奖赏自己。
还没到营帐,张珩升了,谢玄没有食言。
擢升他为鹞骑营第三十六位行军参军,虽品秩不高,却有了统领五十亲兵的实权。
更意外的是张玄递来的一封密信。
刚离中军,张珩便拆开火漆,信笺上寥寥数语,却如重锤击心。
上面的内容大概是查到了之前暗杀的线索。
仅此而己,原本在刘裕的建议下己经放弃追查了。
如今却突然出现了一条线索,信中张玄也写的很清楚。
查与不查全在于他个人,但不能用张氏和北府军的身份。
这让张珩隐约感到有股子阴谋的味道。
张珩之前怀疑凶手大概率就是张玄和谢玄联手搞的鬼。
可如今看来概率小了不少,但他始终看不透这个家主。
不会真是琅琊王氏那个小子吧,那也太小心眼了些。
......
回到营帐,段荣正捧着张珩那卷“鹞骑营见解”看得入神,见他归来,立刻激动上前。
“参军!此书...此书见解精辟,发前人所未发!敢问是何方高人所著?”
张珩一怔,这才想起那是自己闲暇时用简体字夹杂着现代思维写下的练兵、侦察、情报分析心得,并不是什么古书。
“随手涂鸦,子归见笑了。”
张珩轻描淡写。
段荣满脸难以置信,眼前之人竟有如此见地?
他指着卷中一处简体字:“参军,此字......?”
“懒人写法,图个简便罢了!”
张珩只能搪塞,心中暗骂,你眼睛咋就这么尖呢,不过这简体字以后得少写了。
能读懂自己那半文半白、夹杂“奇字”的论述。
此人是个可用之才,不行收了,刚好也缺个跑腿的。
段荣虽觉古怪,但心思全在内容上,并未深究。
“子归日后,有何打算?”
张珩随意地问了一句。
段荣放下书卷,毫不犹豫,俯身长揖,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参军大才,若蒙不弃,段荣愿效犬马之劳,追随左右!”
张珩心中大悦,立刻将其扶起。
“好!你我共谋前程!”
说的好听,但张珩觉的这也答应的太快了,就是随便一问,不会是看上这的伙食了吧?
不过想想也对,乱世之中,一份安稳和认可,或许便是此刻最需要的投名状。
但还是得小心点,这家伙之前应该是跟着某个世家公子的,得先摸清楚了。
二人秉烛夜谈,纵论朝局天下,首至深夜。
段荣被忽悠的执意改口称张珩为“先生”,张珩几番推辞不得,只得随他。
次日拂晓,任命文书下达。
张珩正式成为鹞骑营参军,段荣也进入军籍,身兼数职,暂代其亲兵头目及文牍书记等职。
从昨夜的表现来看,张珩感觉段荣应该是想抱自己大腿。
不过此人确实不错,没有一点傲气,性格属于那种特别谨慎的人,而且学东西很快。
张珩觉得留下此人,身边有个说话的也不错,省的以后无聊的时候乱想。
决战之日己至,张珩没有接到军务。
与段荣登上淝水东岸一处高坡,席地而坐,俯瞰对岸。
秦军正忙于拆除河中浮桥。
淝水本不甚深,多处可涉。
西岸秦军营寨尚在,显然还未接到后退命令。
“先生,秦军......会否半渡而击?”
段荣望着平静的水面,忧心忡忡。
“依你所见,那苻坚会吗?”
张珩反问。
“会!此人虽傲慢,却非愚钝,若待其大军集结,铁壁合围,我军危矣!”
“一统之机唾手可得,却注定在此折戟...”
张珩喃喃,目光投向远方,
“北方,又要乱了!”
“先生是否言之过早?苻坚纵败,根基犹在,几十万大军...”
“那就让时间来见证吧。”
“时间......见证?”
段荣咀嚼着这陌生的说法,若有所思。
不多时,西岸秦军营寨骚动起来,开始拆除营帐。
张珩目光转向北府军先锋营方向。
看似平静,却隐隐透着即将出鞘的利刃。
片刻后,中军大营驶出一支约五千人的精锐,悄然向淝水下游移动。
张珩微微摇头,此招在他看来,略显多余。
待那支精兵远去,刘牢之的先锋营动了!
兵士们抬出特制的轻便冲船,动作由缓至急,如潮水般涌向岸边!
对岸忙着后撤的秦军,竟似对此毫无察觉,只顾埋头搬运辎重,队形渐显散乱。
段荣望着这混乱景象,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早知秦军如此,何必遣使涉险?”
北府军显然也捕捉到了这绝佳战机!
先锋营中,更多的士卒如同嗅到血腥的群狼,纷纷跃出!
“子归何故叹息?”
张珩侧目。
“这,便是先生书中所言的‘没组织纪律性’?”
段荣指着对岸的乱象。
张珩不想接这话,打岔道。
“一群被鞭子驱赶的民夫罢了,若有一二知兵之将坐镇,何至于此!”
段荣沉默片刻,望着那溃堤般涌动的民夫,忽然低声道。
“可正是这群民夫,差点儿就一统了这万里山河。”
话音不高,却如冰锥刺骨,将东晋朝廷的虚弱腐朽,剥露得鲜血淋漓。
张珩竟一时无语了,还得是古代人,说话就是有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