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晨雾未散的大竹峰巅,苏茹一袭白衣立于山崖之畔,衣袖翻飞间宛若谪仙。
她素手轻扬,一道水蓝色流光破空而来,稳稳悬停在其面前。
“小夜,看好了。”
话音未落,苏茹并指成剑,那柄水蓝宝剑顿时化作一道流光在她周身盘旋。
剑锋过处,竟凭空凝出潺潺水汽,转眼间便在崖前汇成一条晶莹水带。
那水流看似柔和,却暗含凌厉剑意,时而如春溪淙淙,时而似怒涛拍岸。
苏夜凝神静观,瞳孔中倒映着那变幻莫测的剑势。
这《御水剑诀》虽不及青云门绝学“神剑御雷真诀“那般惊天动地,却胜在刚柔相济,正合他如今修为境界。
“水无常形,剑无定势,此诀重意不重形,你且看好...”苏茹手腕轻转,那道水龙骤然分化万千,每一滴水中都暗藏剑意。
山风骤起,吹散崖边云雾。
苏夜忽觉眉心一凉,竟是一滴蕴含剑意的水珠悬停在他额前。
透过那晶莹水珠,他看见师娘的剑势忽然变得无比清晰,那看似随意的每一剑,实则自有其道韵流转。
远处竹海中,正在晨练的田灵儿不自觉停下朱绫,怔怔望着崖边那交相辉映的两道身影。
晨光下,苏夜专注的侧脸与水蓝剑光交相辉映,竟让她一时移不开眼。
剑光倏敛,苏茹素手轻挽,水蓝色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停在苏夜面前。
山风拂过她鬓角的青丝,带着几分考较的意味问道:“小夜,方才的剑势可都看真切了?”
苏夜目光清亮,双手接过长剑,剑身入手微凉,隐约能感受到其中流淌的水灵之气。
这是田不易特意为他准备的“沧浪剑”,虽非绝世神兵,却正合他如今修为所用。
“弟子看明白了七八分。”他轻声答道,指尖抚过剑身上蜿蜒的水纹。
苏茹闻言,与远处负手而立的田不易交换了一个欣慰的眼神。
不过一年光景,这个弟子竟已突破至玉清境第三层,这般进境便是放眼青云七脉也属罕见。
正因如此,他们夫妇才决定破例提前传授术法,以苏夜超凡的悟性,确实该为将来的修行早做铺垫。
山巅云雾缭绕,苏夜横剑于胸,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方才那套行云流水的剑诀。
沧浪剑在他手中微微震颤,剑尖竟自发凝结出几滴晶莹水珠,在朝阳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田不易忽然眯起眼睛。
他分明看见,那些水珠排列的轨迹,赫然与苏茹方才演示的剑路分毫不差。
这个弟子所谓的“看明白七八分“,恐怕还是谦辞了。
剑光渐歇,山巅陷入短暂的寂静。
苏茹和田不易两人对视一眼,他们分明看见,这个才接触御水剑诀不足半日的弟子,此刻施展的剑招竟已有七分神韵。
若非受限于灵力修为,单论剑决领悟,恐怕已不逊色于修炼此诀数年的弟子。
“咔嚓——”
苏夜突然收剑而立,眉宇间浮现一丝困惑,沧浪剑悬停在半空,剑身上流转的水灵之气出现了微妙的滞涩。
“可是灵力运转不畅?”苏茹轻声问道。
苏夜摇了摇头,目光落在剑尖将散未散的水珠上:“不是灵力问题...而是这剑诀本身...”
他忽然抬剑斜指,一道水线在空中划出残缺的弧线:“就像这里,转折时总觉生硬。”
田不易瞳孔微缩,作为大竹峰首座,他自然清楚御水剑诀的缺陷所在。
这套剑法本是前人观摩溪流所创,其中三处转折确实存在灵力衔接的瑕疵。
但历代修炼者都是通过浑厚灵力强行贯通,从未有人像苏夜这般,刚一接触就能直指要害。
山风卷着竹叶掠过剑锋,苏夜忽然手腕轻转,在苏茹惊诧的目光中,那道本应转折的水线竟化作螺旋状盘旋而起,这分明是对剑诀做出了改动!
“妙哉!”田不易忍不住抚掌。
只见那水螺旋越转越快,原本生硬的转折处竟变得行云流水,虽然威力未有提升,但灵力损耗却减少了些许。
苏夜凝视着渐渐消散的水汽,眉头仍未舒展,这样的改进,终究只是弥补了剑招流转间的滞涩,未能触及剑诀本质。
然而此刻,田不易与苏茹眼中的震惊已化作难言的复杂。
他们比谁都清楚,在这看似微小的改动背后,需要何等惊人的悟性。
创造功法难,改良功法更难。
这就像修补一件传世古画,非但要通晓画理,更要领悟原作者落笔时的神韵。
“师父,师娘,弟子总觉得,这剑诀似乎...”苏夜收剑而立,剑尖垂落的水珠在青石上溅起细碎银光。
“本就是从溪流中悟来的残篇。”田不易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感慨。
他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目光如电般扫过那柄沧浪剑:“三百年前那位祖师观瀑三月,创出十二式剑招,传到今日,只剩九式完整。”
苏茹轻抚剑穗,接话道:“历代首座不是看不出缺陷,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山风卷着竹叶掠过三人衣袍。
苏夜忽然明悟,原来这些前辈高人并非墨守成规,而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
对于普通弟子,按部就班修炼即可,对于首座级强者,与其耗费心血改良低阶剑诀,不如钻研更高深的功法。
田不易望着苏夜忽然想到一句话:“这世上最可怕的资质,不是学得快,而是看得透。”
山风渐起,竹海翻涌。
田不易临走前深深看了苏夜一眼,宽大的袖袍在风中猎猎作响:“老七,修行之路漫漫,切不可操之过急。”
待二人身影消失在竹林小径,苏夜缓缓抬起长剑。
这一次,他的动作慢得惊人,剑锋划破空气的轨迹清晰可见,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
若有旁人在侧,定会觉得这慢如龟爬的剑法简直令人焦躁。
但若细看,便会发现每一剑都与前次有着微妙不同,这些细微调整如同在黑暗中摸索锁孔,稍有不慎便会前功尽弃。
“铮!”
剑锋突然震颤,原本流畅的水汽骤然溃散。
苏夜不慌不忙收剑,额前沁出的汗珠顺着鼻梁滑落,这是第七次尝试修改灵力运行路线失败。
改良功法果然如履薄冰,方才稍作调整,就导致后续三式剑招完全无法衔接。
远处传来杜必书等人的哀嚎声,夹杂着田不易的呵斥。
苏夜闭目聆听,忽然觉得这嘈杂反倒成了最好的背景,那些师兄们笨拙却坚持不懈的修炼,恰似他此刻一遍遍推倒重来的剑招。
沧浪剑再次扬起时,剑尖凝聚的水珠不再追求完整形态,而是化作细密水雾。
苏夜忽然想通:何必执着于一次性改良整套剑诀?不如先理顺那些最晦涩的节点,如同解开纠缠的丝线,一处一处来。
夕阳西沉,将少年舞剑的身影拉得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