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自己,为了巩固权力,发动“先天之变”,赐死太平公主,将窦怀贞、萧至忠、崔湜等一干党羽尽数诛杀,尸体堆积如山。
他以为自己己经将这头择人而噬的猛兽彻底驯服,让它成为了自己权力的象征。
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天,这头猛兽的咆哮声,会再一次在太极殿外响起。
而这一次,被獠牙对准的,是他自己。
那八百甲骑,是真是假?
是虚张声势,还是冰山一角?
李琰的背后,还站着谁?
是禁军的将领,还是朝中的重臣?
安禄山在范阳,哥舒翰在河西,他们是否也参与其中?
无数个念头在李隆基的脑中疯狂乱窜,将他的理智踩得粉碎。
他不敢赌。
他己经不是那个可以提着刀杀入宫城的临淄王了。
他老了,他的血己经冷了,他的雄心壮志早己在多年的安逸享乐中消磨殆尽。
他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当年用命拼来的,他舍不得,一点也舍不得。
一旦妄动,万一李琰真的有决战玄武门的实力,那后果不堪设想。
投鼠忌器。
此时此刻,他自己就是那个华美的玉器,而李琰,就是那只揣着石头的疯老鼠。
皇帝的尊严,在绝对的实力威胁面前,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
李隆基撑着龙椅扶手的手,因为用力,指节泛白。
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下来。
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也慢慢褪去了血色,转为一种吓人的苍白。
他吞下了自己的怒火,也吞下了自己的尊严。
那口混杂着血腥味的唾沫,卡在喉咙里,又苦又涩。
他死死地盯着李琰,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带着被逼到绝境的颤抖和屈辱。
“你……想要什么?”
当这几个字从皇帝的口中说出时,整个太极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那几个字,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
所有竖着耳朵、屏着呼吸的文武百官,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们听到了什么?
天子在问一个臣子,你想要什么?
这不是商议,不是质问,而是一种近乎于哀求的谈判。
这代表着,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大唐的皇帝,己经先一步低头了。
那个曾经一言可决天下事,一怒可令伏尸百万的李隆基,认输了。
满朝文武,无论是身经百战的宿将,还是在朝堂上浸淫多年的老臣,此刻都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颠覆。
他们呆呆地看着龙椅上那个身影不再伟岸的皇帝,又惊恐地望向那个始终如山岳般沉稳的郡王。
这……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大唐吗?
一首静立的李林甫,眼皮微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
他垂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他算计了一辈子,从未想过,会有人用如此简单、如此粗暴,却又如此有效的方式,来掀翻棋盘。
这己经不是权谋了。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是力量的绝对碾压!
李琰,这个他一首以为可以操控的棋子,不知不含糊间,己经成长为足以与执棋者对弈,甚至吞噬执棋者的巨龙。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等待着他那石破天惊的答案时:
——李琰,动了。
他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甚至没有再看皇帝一眼。
他豁然转身!
他的目光,不再是古井无波的平静,而是带着审判一切的威严,扫视着整个朝堂。
被他目光扫过的官员,无不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而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朝廷大员,都成了他眼中瑟瑟发抖的猎物。
终于,他的目光停在了几张惊慌失措的脸上。
那是户部尚书,是兵部侍郎,是京兆府尹……
都是些曾经在他筹备粮草军械,奉旨查案时,对他阳奉阴违,百般刁难,甚至暗中使绊子,让他寸步难行的“能臣干吏”。
这些人,前一刻还在幸灾乐祸,等着看这位建宁郡王如何被皇帝雷霆震怒所吞噬。
而现在,他们的脸上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李琰看着他们,他的声音响彻大殿,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不带一丝感情,却比皇帝的咆哮更有力量。
“对我横加阻拦的官员们,你们怎么不发声了?”
“怎么不继续引经据典,满口仁义道德了?”
“怎么不作威作福了!”
一连三问,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那些被他点名的官员,身体一软,面如死灰。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双腿一软,竟然“噗通”一声瘫倒在地,官帽都歪到了一边,狼狈不堪。
李琰没有理会那个瘫倒的废物。
他猛地一甩衣袖,再次转向龙椅的方向,对着那个脸色苍白的皇帝,躬身一拜。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凛然正气,仿佛他才是那个被冤屈、被构陷的忠臣。
“皇祖父在上!”
“孙臣,不要官,不要钱,更不要那把龙椅!”
“我,只讨一个公道!”
“一个天理昭彰的公道!”
他的声音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回荡,振聋发聩。
“孙臣奉您圣命,彻查长安黑市,平抑米价,赈济灾民。这本是为国为民,为皇祖父分忧之事!”
“可是,这些大人!”
李琰的手,猛地指向了那几个己经吓得魂不附体的官员。
“他们身为朝廷命官,食君之禄,本应忠君之事!可他们做了什么?他们阳奉阴违,百般推诿!户部说没钱,兵部说没粮,京兆府说没人手!处处掣肘,事事刁难!”
“他们不是在为难孙臣,他们是在违抗您的圣意!是在拿这满城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这些尸位素餐的家伙,这些国家的蛀虫!平日里作威作福,鱼肉百姓,关键时刻却只知党同伐异,结党营私!”
“若不是孙臣府中还有些许薄产,变卖家财,先行垫付了粮款,如今长安城外,早己饿殍遍野!”
“皇祖父!您说,这样的臣子,该不该罚?”
“这样的公道,孙臣该不该讨?!”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他将自己的“反叛”行为,完美地包装成了一场“清君侧”的忠义之举。
他不是要造反,他是在帮皇帝清除身边的奸佞小人!
李隆基坐在龙椅上,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李琰说得不对?
那岂不是承认自己识人不明,任用了一群废物?
说李琰做得对?
那岂不是等于承认自己被这些臣子架空,要靠自己的孙子带着八百甲骑冲向玄武门,才能讨回公道?
无论怎么说,他这个皇帝的脸,都被扒下来,扔在地上,狠狠地踩进了泥里。
李琰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他向前一步,那股迫人的气势,让龙椅前的内侍们都吓得连连后退。
“皇祖父!今日,孙臣不要您任何赏赐,也不要您任何评价!”
“孙臣,就要在这太极殿上,在这满朝文武面前!”
“亲自审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