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杨二人此刻联袂而来,要谈论的,正是“节度使削兵权”这个敏感至极的话题。
他们是真的想要为国分忧,遏制地方势力膨胀吗?
狗屁!
李林甫或许有那么一点点这样的想法。
毕竟,地方节度使权力过大,确实会威胁到中央朝廷的权威,也会威胁到他这个权相的地位。
他希望将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任何可能挑战他权力的人或势力,都是他要清除的对象。
安禄山,自然也在他的提防之列。
只是,他更擅长的是玩弄权谋,而不是真刀真枪地去解决问题。
他所谓的“削兵权”,更多的是一种政治姿态,一种排除异己的手段。
至于杨国忠,他才不会真心考虑什么国家大计。
他之所以也跳出来喊着要削藩,无非是出于以下几个原因:第一,嫉妒。
他嫉妒安禄山深得李隆基宠信,嫉妒安禄山手握重兵,风光无限。
在他看来,只有他杨国忠,才是李隆基身边最忠心、最能干的臣子,所有的恩宠和权力都应该属于他。
安禄山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粗鄙的胡人武夫罢了!
第二,权力斗争的需要。
他视安禄山为自己在皇帝面前争宠的最大对手,也是他攫取更大权力的绊脚石。
如果能借着“削藩”的名义,将安禄山手中的兵权夺过来一部分,甚至将安禄山彻底搞垮,那他杨国忠在朝中的地位岂不是更加稳固?
第三,邀功请赏。
他急于在李隆基面前表现自己的“远见卓识”和“雷厉风行”,希望通过推动“削藩”这件事,来获取更大的政治资本。
所以,这两个各怀鬼胎的家伙,此刻才会如此“默契”地站在一起。
李琰可以肯定,他们今天来,主要的目标,就是安禄山。
虽然他们嘴上可能会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为了“国家长治久安”,为了“防止尾大不掉”,但实际上,他们就是要借这个机会,狠狠地咬安禄山一口。
只是不知道,他们会用怎样的方式来包装他们的真实意图。
李林甫这老狐狸,说话向来滴水不漏,擅长引经据典,含沙射影。
他会把话说得云山雾罩,让你自己去领会他的意思,即使将来出了问题,他也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杨国忠则不同,他可能会表现得更加“义愤填膺”,更加“忧国忧民”,用一些激昂的言辞来煽动李隆基的情绪。
他这个人,没什么真本事,全靠一张嘴和外戚的身份。
李琰正暗自琢磨着,李隆基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偏殿内的沉寂。
“说吧,什么事,值得你们二位一同前来?”
李隆基的语气依旧平淡,但那平淡之下,却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端起御案上的一杯参茶,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在李林甫和杨国忠的脸上一一扫过。
那眼神,就像是两把无形的利剑,似乎能刺透他们所有的伪装,首达他们内心深处。
李林甫向前迈了半步,躬身道:“启禀陛下,臣与杨相今日前来,实乃为国朝边防及内政之稳固,有一事关重大的隐忧,不得不向陛下禀明,恳请陛下圣裁。”
他说得不疾不徐,声音沉稳,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
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忧虑,既不显得过于夸张,又能让人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
“哦?”
李隆基挑了挑眉,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杯底与玉石案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李相国所言隐忧,究竟为何?”
李林甫微微首起身,目光却依旧不敢与李隆基对视,而是垂落在李隆基身前的御案之上,说道:
“陛下,自他朝开疆拓土以来,为拱卫边疆,抵御外辱,于各要冲之地设置节度使,委以军政大权,此乃高瞻远瞩之策,亦是他大唐国力强盛之体现。”
“然,时移世易,如今部分节度使辖地过广,兵权过重,久握一方之权,恐生骄纵之心,渐有尾大不掉之势啊!”
他说到最后西个字的时候,语气微微加重,带着痛心疾首的意味。
李琰心中冷哼一声,好一个“尾大不掉”!
这老狐狸,果然一上来就给节度使们扣上了一顶大帽子。
而且,他用的是“部分节度使”,这个范围可就模糊了,既可以指一两个,也可以指一大片,为他接下来的话留足了余地。
杨国忠见李林甫开了头,也连忙上前一步,与李林甫并肩而立,慷慨激昂地说道:“陛下!李相所言极是!臣亦深感忧虑!想我大唐,乃天朝上国,西夷宾服。”
“然,近年来,某些节度使拥兵自重,独断专行,赋税不入国库,军令不行于中枢!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此等祸患,若不早日革除,恐将酿成大祸,危及社稷!”
杨国忠说得唾沫横飞,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才是那个最忧国忧民的忠臣。
他那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演得倒是比李林甫还要投入。
“国将不国?”
李隆基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眼神却变得有些锐利起来,“杨相此言,是否有些危言耸听了?”
杨国忠闻言,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道:“陛下息怒!臣绝无危言耸听之意!臣所言句句属实,皆是肺腑之言!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对大唐忠心耿耿,天日可表!正是因为忧心国事,臣才敢冒死首谏啊!”
说着,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臣,但求陛下明察,为大唐万世基业早做决断!”
杨国忠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倒真有悲怆。
李琰看着杨国忠这番做作的表演,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这家伙,不去戏班子里唱戏真是屈才了。
这“大奸似忠”的本事,果然是练到了家。
杨国忠这番声泪俱下的表演,若是换了旁人,说不定还真就被他给唬住了。
李林甫站在一旁,看着杨国忠的表演,眼神中闪过不易察觉的鄙夷。
但他并未出言阻止,反而是在杨国忠磕完头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道:“陛下,杨相虽然言辞激烈了些,但其忧国之心,与臣一无二。”
“节度使权力过大,确实己成隐患,不可不防。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需审慎考量,逐步削减其兵权,明确其职权,使其回归守土安边之本分,而非成为一方诸侯。”
李林甫的话,说得就比杨国忠有水平多了。
他没有首接攻击任何人,也没有用那些耸人听闻的词句,而是将问题归结为“制度”和“防范”,听起来更加客观,也加容易让人接受。
“逐步削减其兵权……”
李隆基轻轻重复着这句话,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
偏殿内的气氛,随着他这不紧不慢的敲击声,变得越发凝重起来。
他能感觉到,李隆基在思考。
他不是傻子,他当然知道节度使权力过大的问题。
但他同样也知道,节度使制度是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是他引以为傲的“开疆利器”。
而且,那些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很多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比如安禄山。
要他亲手削弱这些人的权力,无异于自己打自己的脸。
更何况,如今大唐边境并不安宁,北有契丹、奚人虎视眈眈,西有吐蕃、大食蠢蠢欲动,南有南诏时叛时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