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惨白的月光刺不破林间的黑暗，勉强映照着青红二鬼瘫在地上的、如同破碎人偶的躯体。
红面鬼双腿化为糜烂血污，白森森的骨茬刺出皮肉；
青面鬼头皮削落大半，露出血痂密布的颅骨，仅存的右臂扭曲成诡异的弧度。
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勿妄”三星杀手，此刻仅靠一丝游若浮丝的生气吊着，连呻吟都成了奢望。
林墨站在一旁，身影在幽暗林光中显得格外孤峭。
他看着地上这两滩曾肆意收割他人性命的血肉，眼中翻涌的不是快意，而是沉郁如海的冰冷。
“这样死……呵，太便宜你们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浸了冰的刀刃刮过寂静。
指尖法力吞吐，精准封穴锁魂，强行吊住这两具残躯最后一口浊气，也封住了他们感知世界的最后窗口——他要他们清醒地感受到最后的一切。
他俯身，如同拖拽两捆腥臭的薪柴，将红面鬼与青面鬼抓起。
“王小姐，罗三少，劳烦，”林墨看向两人，语气出乎意料的平静，带着一种抽离了情绪的疲惫，“帮我看着……留一口气。”
王瑞雪看着他沉寂的侧脸，那双总是含着狡黠或锐利的眼睛，此刻像两口枯竭的深井。
她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默默点头。
罗宣也不由得正了神色，“放心……弄不死。”
林墨不再言语，目光转向那蜷卧在冰冷林地上的熟悉身影——小龚。
他走过去，极轻地弯腰，如同抱起熟睡的婴儿，小心翼翼地将那残留温热的身体揽入怀中。
然后，他抱着小龚，面向那散落各处的、曾经鲜活的手足，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腰背弯折到一个谦卑的弧度，久久不起。
林中只有风吹枯叶的簌簌，为他无声的哀悼伴奏。
寻到一处避风的山坳，依着苍郁古木。
林墨放下小龚。
他没有多余言语，双掌并拢，法力如无形的锹镐，在冰冷的土地上凿开一个又一个安眠的坑穴。
每一次抬起放下，都沉重无比。
那仅存的、胸口同样压着巨石的三名执法队员，红着眼，噙着泪，无声地搬运着同袍的遗体。
动作轻之又轻，仿佛怕惊醒一场沉重的梦。
一块又一块形状不一的青石被寻来。
林墨跪坐在最前。风拂过他染血的额发，拂过那些粗糙的石面。
他伸出食指与中指，指尖凝聚着微光，带着一种近乎悲恸的专注，一笔一划，深深镌刻。
柱子，生于……卒于……
老八，生于……卒于……
张大山，生于……卒于……
……
每刻下一个名字，一段被遗忘在角落的记忆碎片就翻涌而出——那个总悄悄给他藏馒头的柱子；
那个训练时绊了一跤又梗着脖子说没事的老八；
那个爱哼乡曲、家里有嗷嗷待哺幼子的张大山……
名字不再是冰冷的符号，是一张张带笑的脸，是尘封在岁月夹缝里的烟火气。
风越来越大，呜咽着穿过林梢。
林墨的背脊躬得如同负着无形的山峦，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但他的动作未曾停顿。
夕阳沉没，暮色西合，冰凉的月光照亮了碑前沉静而坚毅的侧影。
终于，轮到最后一块石碑。
林墨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指腹轻轻抚过粗糙冰冷的石面，如同在触碰失散的珍宝。
他深吸一口气，在石上缓缓刻下：
弟 龚明之墓
刻完最后一笔，指尖停留在“龚明”二字上，久久未离。
“小明……” 声音很轻，几乎是气音，在寂静的林间却格外清晰，
“还记得吗？这个名字……是那天在馊水桶旁，我强塞给你的。”
没有回应。
只有风穿过林隙的悲鸣。
“那个笨拙的‘小龚’……别人喊多了，连你我都快忘了，‘龚明才是你名字，本想你有这个名字可以去考一个好功名……”
“你总笑着说：‘无所谓，哥，大家认得我就行。’”
林墨的嘴角试图勾起一个回忆中的笑容，却失败了，只有更深重的苦涩蔓延开。
“可是小明……哥哥错了。”
“那年的馊水桶太冷，巷口的风太烈……我不该拽着你走上这条染血的路。”
林墨的声音开始抑制不住地哽咽，肩膀微微耸动。
“要是那时让你在城里当个跑堂伙计，讨个媳妇，生个大胖小子……是不是……就不会……”
后半句被汹涌的情绪堵死在喉中。
月光下，他抚着冰冷的石碑，如同当年抚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小乞儿的头顶。
“记得咱们第一顿饱饭吗？小姨蒸的杂粮馍，你噎得首翻白眼……你拼命扒着碗底的饭粒说，‘哥，甜！’……”
“记得在执法队考核场，你腿都在抖，冲线了却抱着我傻笑喊‘成了’……”
细碎的、温热的片段在冰凉的月光下流淌，带着迟来的锥心之痛。
“你冲过来……喊什么‘快跑’……”
林墨的声音彻底破碎，一滴滚烫的泪珠砸落在冰冷的“明”字上，洇开微小的深痕。
他猛地抬袖狠狠擦掉脸上的狼狈，俯身，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碑上，像一个失魂的孩子般喃喃，
“若有来世……换你当哥哥……哥哥这次……一定好好护着你……”
“等着哥！……害你的…一个都跑不了！”
最后一句，裹挟着从骨髓里碾出来的决绝杀意！
月光落在他骤然抬起的脸上——泪水己干，只剩下被仇恨淬炼过、冻彻骨髓的凛冽冰寒！
他站起身，如同抽离了所有柔软的木偶，每一个动作都带着刀锋般的冷意。
王瑞雪和罗宣沉默地将青红二鬼拖至墓前。
林墨的目光扫过那一排新立的墓碑，最终落在红面鬼因为恐惧而微微颤动的眼球上。
“该…你们…还债了。”
没有嘶吼，没有多余动作。
匕首在他手中如同活物。
冰冷的锋刃精准地刺入红面鬼的皮肉，切入筋络，剥离骨骼……每一刀，都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精密而冷酷的审判意味。
不是盲目的发泄，而是精准的执行，仿佛在凌迟一件亵渎神明的污物。
鲜血无声汩汩流淌，浸透枯叶。
红面鬼无法呼喊，身体却如同被钓出水面的鱼，每一寸皮肉都在承受极限痛苦时剧烈抽搐、痉挛。
喉间只能发出嗬嗬的破风之声。
王瑞雪猛地别过脸，胃里翻滚。
罗宣更是脸色惨白如纸，倒退数步，扶树干呕。
一旁的青面鬼，目眦欲裂地‘看着’这一切——他感觉不到视觉，却清晰‘感受’到冰冷的刀锋割开皮肉、剥离筋骨的触痛正同步施加在他的感知上！
林墨竟通过封锁的六感连接，让他在‘清醒’中体验着同伴一点点走向绝对死亡的恐惧！
巨大的精神折磨让他唯一的眼球疯狂转动，首到一片灰白死寂……
红面鬼最后一丝抽搐停止。
林墨将冰冷的目光投向青面鬼。
没有犹豫，重复着审判。
匕首寒光翻飞，首到最后一丝生机断绝，地上只剩下两具彻底不成形的血肉堆。
林墨将匕首“嚓”地钉在坟前新土之上！
他面向新坟，再次深深鞠躬，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泥土上。
“……兄弟们……先收这点……利息。”
他身后，三名幸存的执法队员跪倒在地，紧捂着嘴，强忍着呜咽和呕吐的冲动，眼中充满刻骨的痛恨与复杂难名的情绪。
林墨挥手，一团纯粹的法力之焰无声燃起，舔舐着地上的血腥，最终化为飞灰消散。
他的脸上溅满了血污，神情却在跳跃的火光中重新回归一种近乎空茫的冷寂。
“走……回家……”
队伍无声地行进在归途。寂静中压抑着风暴过后的惊悸和无法言说的沉重。
就在即将踏出木狼之森核心区域时……
扑通！
一具几乎被剁成烂肉、却奇异地面目完整的尸体重重砸在众人面前！
借着稀疏的月光，那张凝固着极致惊恐的熟悉脸庞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众人眼中！
“二……二哥？！！”罗宣的尖叫撕裂了死寂的归途！
罗宣魂飞魄散地扑过去，手指刚触碰到罗行舟冰凉僵硬的皮肤，又触电般缩回！
那具身体上纵横交错的刀口，深可见骨，创口翻卷，与不久前几名执法队员惨烈的死状如出一辙！
同样的刀意，同样的残忍戏弄！
林墨蹲下身，指尖沾染一丝血痂，细细。
冰冷的声音确认了地狱的现实，
“手法……与截杀柱子他们的……完全一致。同一个人。”
森寒瞬间冻结了每个人的骨髓。
一只比青红双鬼更阴毒、更肆无忌惮的幕后黑手，不仅收割了他们的兄弟，更是连罗家二公子都当作俎上鱼肉！
而此刻，这剧毒的阴影正笼罩在他们归途的尽头！
“完了……全完了……”罗宣如同被抽走脊梁骨，瘫坐在地，眼神空洞绝望，“二哥死了……我……我活着回去……那些族老……他们会……他们会活撕了我！”
林墨冰冷的目光扫过他，“现在才怕？你二哥带人来索你命时，你可曾想过退路？”
“你不懂！这不一样！”罗宣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深重的恐惧，“他是罗家嫡子！我是私自离城！我……我会被当成凶手……”
巨大的绝望如潮水般淹没了他。
林墨不再看他，站起身：“那就等死吧。”
他迈步欲走。
罗宣眼中绝望的死灰里陡然燃起一点病态的疯狂星火！他手脚并用地爬起，不顾一切地冲到林墨面前，死死攥住林墨的衣袖！
“等等！林墨！林队长！”他声音嘶哑急切，“我们……我们目标一致！”
林墨挑眉，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讥嘲：“哦？”
“那个疯子！”
罗宣几乎是吼出来，指着地上的尸体，“他杀了你的人！也杀了我二哥！这是死仇！罗家的能量……加上你的手段！我们一起！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就凭你？罗家三少？”林墨嗤笑一声，拂开他的手，转身欲行。
罗宣猛地一咬牙，从储物戒中哗啦一声抽出那杆流转着暗金光芒的断虹枪！
枪身冰冷沉重，锐气逼人。
“这个！”
他将断虹猛地递到林墨面前，肉痛得面部肌肉都在抽搐，眼神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的诚意！”
暗金的枪锋在月光下流淌着致命的光泽。
林墨的目光瞬间被牢牢攫住。
这杆让他心底深处觊觎己久的神兵……
林墨没有迟疑，干脆利落地一把抄起断虹枪！入手沉重冰凉，枪身隐隐龙吟！
冰冷的枪柄握在掌心，仿佛暂时驱散了那刻骨的阴霾。他单手舞了个枪花，暗金流光撕裂夜幕，锐不可当！
脸上冰封般的冷厉终于融化一丝，林墨看着面如土色的罗宣，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带着冰冷余韵的笑容，
“成交！三少爷爽快！那就……合作愉快？”
罗宣看着他那转瞬即逝却令人心底发毛的笑脸，听着这句“合作愉快”，后背莫名一阵寒意升起。
他明白，眼前这人，远比地上的杀手更加深不可测。
但他别无选择。
月光照亮前路，也照亮了归途上并肩而行、各怀心思的身影。
林墨的手轻轻抚过冰冷的枪锋，目光投向未知的、更浓重的黑夜深处。
血债远未偿清，而深渊，才刚刚展露它的第一张獠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