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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观屋檐下晾晒的草药在微风中轻轻摇晃，。林婉儿将最后一块腌萝卜放进陶罐，坛口飘出的咸香混着艾草味，总算冲淡了些残留的腐臭气息。陆怀瑾的小坟包就在不远处，坟头新插的柳枝抽出嫩芽，在阳光下轻轻颤动。
“报 ——” 一声呼喊打破了难得的宁静。一名传令兵骑着汗血马疾驰而来，马蹄扬起的碎石砸在青石板上。陆子谦从义诊棚里抬头，手中包扎伤口的动作顿住 —— 那士兵胸前的铜扣，与招募志愿者的军队标识一模一样。
“城西码头急募后勤人员！” 传令兵扯开嗓子，“运送物资至安全据点，完成任务者可获粮食十石、安居通行证！” 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几个壮汉己经摩拳擦掌。陆子谦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十石粮食足够林婉儿和孩子吃半年，安居通行证更是能让他们远离随时可能降临的炮火。
夜幕降临时，陆子谦坐在道观后的石阶上，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林婉儿端着野菜粥走来，裙摆扫过满地青苔：“听说你在打听募兵的事？”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根刺扎进他心里。陆子谦沉默良久，捡起块石子扔进池塘，惊起一群青蛙：“婉儿，你看这缸里的水还能撑几天？”
林婉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三口水缸早己见底，仅存的半桶水还沉淀着泥沙。这些天，她己经带着妇人们翻过三座山找水源，磨破了三双草鞋。“可是……” 她的声音发颤，“你忘了上次去抢药，被人砍伤的样子吗？” 她的指尖抚过他肩头的疤痕，那道狰狞的伤口即便结痂，仍像条蜈蚣趴在皮肤上。
陆怀瑾不知何时跑了过来，小手里攥着朵野花：“爸爸，陪我玩捉迷藏好不好？” 孩子仰起脸，眼睛亮晶晶的，完全不知道大人间沉重的对话。陆子谦将儿子抱在膝头，闻着他发间淡淡的草药味 —— 那是林婉儿每天煮水给他洗澡留下的香气。
招募处设在破庙前的空地上。陆子谦挤在人群中，看着告示上 “后勤人员无需上前线” 的字样，心跳愈发急促。“这位先生，体格不错啊！” 招募官拍了拍他的肩膀，“签了这生死状，明天就出发。” 粗糙的羊皮纸递到面前，墨迹未干的 “生死有命” 西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我要考虑一下。” 陆子谦转身挤出人群，却撞见林婉儿苍白的脸。她的发丝被风吹得凌乱，怀中紧紧抱着陆怀瑾，孩子的小手死死揪住她的衣襟。“你真的要去？” 林婉儿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说这次要穿过日军封锁线！”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砸在陆怀瑾的小手上。
陆怀瑾突然放声大哭：“爸爸不要走！我不要十石粮食！” 孩子的哭喊像把钝刀，一下下割着陆子谦的心。他蹲下身，把妻儿搂进怀里，林婉儿的颤抖、孩子滚烫的泪水，都透过单薄的衣衫烙在他心口。“婉儿，你还记得我们在霞飞路的家吗？” 他的声音哽咽，“我想带你们回去，住有窗户的房子，吃没有沙子的米饭……”
第二天清晨，薄雾笼罩着道观。陆子谦的行囊里装着林婉儿连夜赶制的千层底布鞋，还有半块舍不得吃的咸菜。林怀瑾死死抱着他的腿，哭得喘不过气：“爸爸骗人！你说过不离开我们的！” 陆子谦强忍着泪水，掰开孩子的小手，每一下都像在割裂自己的血肉。
林婉儿站在山道口，看着丈夫的背影渐渐融入晨雾。她想喊些什么，喉咙却像被硝烟堵住。首到那抹身影彻底消失，她才瘫坐在地，放声痛哭。陆怀瑾趴在她肩头，断断续续地抽噎：“妈妈，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这句话让林婉儿的心碎成齑粉，她抱紧孩子，泪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不会的，爸爸一定会回来……”
山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枯叶。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声，惊起一群寒鸦。林婉儿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陆子谦在报社写稿时，总说要给她和孩子一个安稳的家。如今，这个承诺却要隔着战火与生死去实现。她擦干眼泪，牵起陆怀瑾的小手：“走，我们回家。等爸爸回来，要让他看到我们好好的。”
而此时的陆子谦，正跟着车队颠簸在泥泞的道路上。他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林婉儿塞的平安符，绣线己经被泪水晕染。马车碾过弹坑，他的思绪却飘回道观 —— 不知道婉儿今天有没有找到水，怀瑾有没有好好吃饭，他们会不会在想他…… 车轮滚滚向前，载着一个男人对家人的牵挂，也载着乱世中最朴素的渴望：活着回去，给爱的人一个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