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西北角的墙根下,林婉儿蹲在锈迹斑斑,用碎瓷片仔细刮着铝壶内壁的水垢。寒风卷起她鬓角的碎发,却吹不散眉眼间的专注。斜后方传来阵阵咳嗽声,她转头望去,只见王阿婆正佝偻着背,试图将漏风的破棉被重新缝补,枯树枝般的手指几次被银针扎出血珠。
“阿婆,我来。” 林婉儿放下水壶,裙摆扫过满地香灰。她从怀里掏出半卷棉线 —— 那是从自己旗袍内衬上拆下来的,指尖翻飞间,银针穿梭如蝶。王阿婆颤巍巍地往她手里塞了颗干瘪的枣子:“好孩子,这是前日那个小战士偷偷给我的……” 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泪光,“你和陆先生,就像我那早夭的闺女女婿。”
与此同时,道观正殿的梁柱下,陆子谦正被孩子们团团围住。他用烧焦的木炭在青砖上画着简易的世界地图,讲着巴黎铁塔的浪漫、纽约帝国大厦的雄伟。“陆叔叔,等打完仗,我们真的能去看吗?” 扎羊角辫的小女孩仰着脏兮兮的小脸。陆子谦喉结滚动,摸了摸她乱蓬蓬的头发:“当然,到时候叔叔带你们坐大轮船去!” 哄笑声中,他瞥见角落里有个青年正对着破损的手电筒发愁,便借口去取水,实则悄悄带上了自己的工具箱。
夜幕降临时,林婉儿在灶台边教几个妇人辨认野菜。火堆里的红薯散发出的香气,却没人舍得先吃 —— 这是她们翻遍后山才找到的宝贝。“这种锯齿草煮水喝能止泻,但千万不能和蕨菜混着吃。” 她将刚编好的草篮递给一位孕妇,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洗净的野菜。孕妇突然屈膝要跪,被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使不得!咱们在这就是一家人。”
第二日晌午,急促的铜锣声打破了道观的宁静。“有物资!城西码头!” 巡哨的士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听说日本人封锁了三条路,能不能运过来还两说……” 消息像野火般迅速传开,原本死寂的避难所瞬间沸腾。人们攥着破碗、麻袋,眼睛里重新燃起希望的光,却又因担忧而神色凝重。
林婉儿将陆怀瑾背在背上,用布条紧紧系好。陆子谦把石块塞进裤袋,另一只手牢牢护着妻儿。队伍蜿蜒出观门时,寒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生疼。远处传来零星的枪响,却挡不住人们奔向希望的脚步。当他们赶到码头时,眼前的景象让人心凉 —— 三辆军用卡车歪歪扭扭地停在岸边,车身布满弹孔,帆布篷被撕得破破烂烂。
“按顺序排队!都别抢!” 士兵们举着枪维持秩序,声音却透着疲惫。人群推搡着向前挪动,不时传来孩子的哭声和妇女的尖叫。林婉儿感觉后背被人狠狠撞了一下,陆怀瑾吓得紧紧搂住她的脖子。陆子谦立刻转身,将妻儿护在怀里,怒视着身后那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别碰他们!”
终于排到跟前时,负责分发物资的军官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就剩这些了,下批还不知道啥时候……” 他递过来的麻袋轻飘飘的,里面装着五块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干,还有三瓶贴着日文标签的浑浊液体。林婉儿接过时,手指触到军官掌心的伤口,那是被刺刀划开的,还在渗血。
回道观的路上,陆怀瑾懂事地没有哭闹。他摸着饼干粗糙的包装纸,突然说:“爸爸妈妈,我们把饼干分给王阿婆和小妹妹好不好?” 林婉儿的眼泪夺眶而出,滴在孩子的手背上。陆子谦伸手擦掉她的泪,声音哽咽:“好,我们的怀瑾最懂事。”
夜幕再次降临,道观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和孩子的梦呓。林婉儿将半块饼干掰成碎屑,混着野菜煮成稀粥。陆子谦把自己那份悄悄倒进妻儿碗里,却被林婉儿眼尖发现。两人推搡间,粥洒出几滴,落在冰凉的青砖上。“你受伤还没好……” 林婉儿红着眼眶。“你和孩子更需要。” 陆子谦固执地将碗塞回她手中。
王阿婆不知何时颤巍巍地挪了过来,她捧着个豁口的碗,里面是几根水煮的野草根:“好孩子,吃这个,我这把老骨头,吃啥都一样……” 林婉儿再也忍不住,扑进老人怀里痛哭起来。黑暗中,陆子谦握紧了妻儿的手,听着远处传来的枪炮声,突然觉得,或许这就是命运的馈赠 —— 在最艰难的时刻,让他们遇见了最温暖的真情。而这份在患难中生根发芽的情谊,终将成为照亮他们前行道路的不灭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