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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寒风裹着黄浦江上的咸腥气，将报社窗棂拍得 “哐哐” 作响。林婉儿握着排版样稿的手指冻得发紫，油墨在羊皮纸上晕开的痕迹，恍惚间竟与苏瑾轩衬衫领口的雪松香重叠。她猛地摇头，却甩不掉昨夜在霞飞路撞见的画面 —— 苏瑾轩的黑色轿车后座，沈若兮的貂绒披肩蹭着他肩头，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像根淬了毒的银针扎进心脏。
“该去吃午饭了。” 陆子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印好的报纸的油墨味。他将温热的搪瓷杯放在林婉儿手边，杯口飘着枸杞的暗红，“今早新熬的桂圆红枣茶。” 林婉儿望着茶汤里沉浮的桂圆肉，突然想起苏瑾轩也曾在她加班时，悄悄在桌上放一盒剥好的糖炒栗子。
报社楼下的电车叮当驶过，林婉儿鬼使神差地望向窗外。梧桐树下，苏瑾轩正与几个西装革履的商人谈笑，他的金丝眼镜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全然没了往日看她时眼底的温柔。当她转身抓起围巾冲下楼，却只看见汽车尾灯消失在弄堂拐角，扬起的尘土里还残留着淡淡的雪松香。
“婉儿！” 陆子谦追上来时，她正对着空荡荡的街道发怔。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羊毛织物带着体温，“别等了，他……”“不会的。” 林婉儿攥住外套下摆，指节发白，“他说过会等我。” 话音未落，几滴冰凉的雨砸在脸上，远处传来闷雷滚动，像是命运发出的冷笑。
深夜的报社阁楼，林婉儿趴在排版台上打盹。铅字印模硌得脸颊生疼，梦里却是苏瑾轩在舞会上说 “你比钻石还耀眼” 的模样。突然，楼下传来汽车鸣笛声，她猛地惊醒，撞翻的墨水瓶在样稿上洇出大片污渍。透过雨幕，她看见苏瑾轩的身影站在报社大门外，西装肩头落满雪花，却在她冲下楼时，转身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这样的场景日复一日地上演。林婉儿开始在苏瑾轩常出没的霞飞路、洋行门口徘徊，却只换来他匆匆一瞥后刻意别开的脸。有次在街角偶遇，她鼓起勇气喊出 “瑾轩”，换来的却是他冷冰冰的回应：“林小姐认错人了。” 沈若兮从他身后探出头，涂着蔻丹的手指勾住他的臂弯，嘴角的笑容像淬了毒的玫瑰。
陆子谦默默陪在她身边，将报社后门的路灯调得更亮，在她熬夜时送来暖胃的酒酿圆子，把所有诋毁她的报纸悄悄收进仓库。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林婉儿又一次在洋行外淋得浑身湿透，陆子谦撑着伞找到她时，她正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盯着苏瑾轩办公室的灯光。“回去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心疼，“你会生病的。”
林婉儿突然崩溃大哭，雨水混着泪水模糊了视线：“为什么？明明说好一起私奔的……” 陆子谦将她搂进怀里，任由她在肩头捶打，湿透的衬衫贴着后背，寒意却不及她话语中的绝望。远处的雷声轰鸣，苏瑾轩办公室的灯光突然熄灭，仿佛连他的爱也一同消失在黑暗里。
苏府的书房里，苏瑾轩将翡翠发簪锁进保险柜，金属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父亲扔来的报纸铺满桌面，头条新闻赫然是 “商界新贵与留法名媛即将完婚”。沈若兮送来的喜帖躺在最上方，烫金的双喜字刺得他眼睛生疼。母亲的咳嗽声从楼上传来，夹杂着沈父与父亲商议联姻细节的笑声，像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困住。
深夜，他偷偷溜出家门，鬼使神差地来到林婉儿住的弄堂。阁楼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煤油灯光，他望着那抹暖黄，想起她伏案工作时垂落的发丝，想起她在月光下数星星的侧脸。当他鼓起勇气想要敲门，却听见陆子谦温柔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喝了这碗姜汤，就不会感冒了。”
苏瑾轩的手僵在半空，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弄堂里的野猫突然发出凄厉的叫声，惊飞了屋檐下的夜枭。他转身离去时，听见身后的门 “吱呀” 打开，林婉儿带着哭腔的 “瑾轩” 随风飘来，却被他狠狠甩在身后，像丢弃一件破碎的珍宝。
婚礼前夜，苏瑾轩站在镜前试穿礼服，胸前的白玫瑰胸针泛着冷光。沈若兮拿着珍珠项链走进来，猩红的指甲划过他的喉结：“明天过后，你就只能是我的了。” 他望着镜中陌生的自己，突然想起林婉儿为他缝补袖口时，低头专注的模样。那时的阳光穿过她的睫毛，在他手背投下细小的阴影，温暖得让他想永远停在那一刻。
林婉儿蜷缩在报社阁楼，听着远处传来的鞭炮声。陆子谦送来一碗长寿面，卧着两个金灿灿的荷包蛋：“吃点吧，大冷天的。” 她望着碗里的热气，突然想起苏瑾轩曾说要带她去杭州吃西湖醋鱼，去苏州听评弹，去北平看雪。而如今，那些承诺都随着他的冷漠，碎成了满地无法拼凑的月光。
婚礼当天，上海街头万人空巷。苏瑾轩牵着沈若兮的手走进教堂，管风琴的声音震得他耳膜生疼。当神父问 “你是否愿意” 时，他的目光穿过彩色玻璃窗，恍惚看见林婉儿站在霞飞路的梧桐树下，朝他轻轻摇头。掌声响起的刹那，他听见自己的心彻底碎裂的声音，混着沈若兮得意的笑声，消散在呼啸的北风里。
报社顶楼，林婉儿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将最后一张与苏瑾轩有关的报纸扔进火炉。火焰舔舐着纸张，渐渐将他的名字烧成灰烬。陆子谦默默递来一件新织的毛衣，针脚细密整齐：“明天陪你去城隍庙求支签吧。” 她接过毛衣，指尖触到内侧绣着的 “平安” 二字，突然想起苏瑾轩送的怀表，此刻应该正躺在沈若兮的首饰盒里。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霞飞路的石板，也覆盖了那段曾经炽热的爱情。林婉儿戴上陆子谦织的围巾，跟着他走进茫茫大雪。身后，报社的灯光在风雪中摇曳，像座温暖的灯塔，照亮了她即将重新开始的路。而苏瑾轩的身影，终将随着这场大雪，永远埋葬在过去的回忆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