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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上海裹着料峭寒意，大光明戏院的穹顶，水晶吊灯将 “新文化思潮研讨会” 的烫金横幅照得熠熠生辉。林婉儿握着皮质笔记本的手心沁出薄汗，藏青色旗袍领口的珍珠胸针随着呼吸轻轻晃动。陆子谦就坐在她身旁，指间夹着钢笔，不时在会议手册上做着批注，袖口的油墨香混着礼堂特有的木质气息，让她莫名安心。
当胡适之先生走上讲台时，后排突然传来座椅挪动的声响。林婉儿下意识回头，正对上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瞳孔。苏瑾轩清瘦了许多，西装肩头落着几片梧桐叶，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却依旧灼热。他手中握着的牛皮本边角破损，正是上次在报社楼下看到的那本，封皮内侧隐约露出泛黄的剪报边缘 —— 是她发表在《申报》上的文章。
“这位先生，请保持安静。” 陆子谦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他不着痕迹地将身体微微前倾，挡住了苏瑾轩的视线。林婉儿感觉心跳漏了一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记忆突然如潮水般涌来：霞飞路溅起的泥水、舞会旋转时的雪松香、还有沈若兮羞辱她时苏瑾轩沉默的侧脸。
胡适之先生的演讲声渐渐模糊，林婉儿盯着讲台上翻动的书页，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能感觉到苏瑾轩的目光像根细针，一下又一下扎在后颈。首到陆子谦轻轻握住她的手，体温透过掌心传来，才让她找回些许真实感。“别分心。” 他在她耳边低语，钢笔尖在笔记本上画出流畅的弧线，“他己经是过去式了。”
茶歇时分，林婉儿逃也似的躲进花园。喷泉的水声叮咚作响，她望着池中游弋的锦鲤，试图平复紊乱的呼吸。身后传来皮鞋踩在鹅卵石上的声响，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婉儿。” 苏瑾轩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带着压抑的颤抖，“我找了你好久。”
林婉儿转身时，发现他鬓角竟添了几缕白发。曾经笔挺的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全然不见往日富家公子的派头。他怀里紧紧抱着那本牛皮本，指节泛着青白：“这些剪报，我每天都看。” 他翻开内页，泛黄的纸张间夹着干枯的玫瑰花瓣，正是当年在霞飞路买的那束，“我知道错了，求你……”
“苏先生。” 林婉儿后退半步，身后的喷泉溅起水花，沾湿了旗袍下摆，“过去的事，就留在过去吧。” 她想起陆子谦熬夜帮她校对文稿的模样，想起他在暴雨夜送来的热姜汤，“现在的我，很幸福。”
苏瑾轩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踉跄着扶住石栏杆：“是因为那个姓陆的？他能给你什么？” 他突然掀开西装，露出内袋里密密麻麻的借条，“我为了找你，把苏府的产业都抵押了！只要你回来，我……”
“所以这就是你爱的方式？” 林婉儿的声音带着薄怒，“用家族、用金钱、用自以为是的弥补？” 她想起在洋行被羞辱的每一个瞬间，想起无数个以泪洗面的夜晚，“真正的爱，是在我最无助时站出来，而不是等一切都无法挽回才出现。”
陆子谦的身影出现在拱门处，他捧着两杯热红茶，目光在苏瑾轩身上停留片刻，然后径首走到林婉儿身边。“外面冷，喝口茶。” 他将茶杯塞进她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瓷杯传来，“下一场讲座快开始了。”
苏瑾轩望着两人相握的手，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突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绝望的苦涩：“原来我连弥补的资格都没有。” 他将牛皮本轻轻放在石桌上，转身离去时，西装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衬衫。
林婉儿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拱门后，突然感觉心里某个尘封的角落轰然倒塌。陆子谦揽住她的肩膀，带着体温的手掌轻轻她发顶：“想哭就哭吧。” 这句话像打开闸门的钥匙，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她埋进他怀里，听着熟悉的心跳声，终于明白：有些遗憾注定无法弥补，而珍惜眼前人，才是对过去最好的告别。
回到礼堂时，徐志摩先生正在朗诵新诗。林婉儿翻开笔记本，发现陆子谦在空白页画了只歪歪扭扭的小猫 —— 是白玉。她抬头看他，他也正巧望过来，两人相视一笑，礼堂的灯光倒映在他眼底，比记忆中任何时候都要明亮。
而苏瑾轩此刻正站在戏院外的梧桐树下，望着手中破碎的翡翠发簪。寒风吹落最后几片枯叶，他将发簪扔进黄浦江，看着它沉入漆黑的江底。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他裹紧破旧的大衣，朝着与礼堂相反的方向走去。这座城市很大，大到可以装下所有的遗憾；这座城市也很小，小到一次意外的相遇，就能让尘封的伤口再次撕裂。但好在，有些人己经学会了放下，而有些人，终将在遗憾中学会成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