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是清楚那苏家小姐对宋知宁的痴心——变着法儿制造偶遇,寻尽借口邀约相见。
往日听宋知宁说起那些手段,连她都忍不住要道一句“不知羞耻”。
“莫不是……”宋知宁声音发紧,“她察觉了什么?”
“你我每月不过相见一次……”她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每次你都乔装改扮,我更是深居简出……”忽又扬起脸来,“定是婚期将近,苏家要她学着端庄些。中书令的千金,总不好再像从前那般没规没矩。”
宋知宁眉头稍展,伸手将人重新揽入怀中。
夜风拂过,檐角铜铃叮咚作响,盖过了女子那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
苏府前堂,秦素端坐首位,闻言眉头微蹙,手中的茶盏轻轻一顿:“什么?你要办赏荷宴?”
婚期在即,她这个女儿不忙着张罗婚事,反倒要办什么赏荷宴,着实令人费解。
苏弦盈盈一礼,眼中含笑:“母亲,后院的荷花今年开得格外好,像是特意为女儿的大婚贺喜。女儿想借着这份吉兆,邀些姐妹来同乐。”
秦素垂眸沉思,指尖无意识地着绢帕。
高门大户设宴,最是讲究分寸。请谁不请谁,都关乎朝堂上的人情往来。
若是漏了哪家,难免落人口实;若是请了不喜之人,又平添烦忧……
“弦儿,”她终是开口,“这次宴会,姜灵玉是避不开的。”
提起姜灵玉,秦素语气微沉。
这位尚书令的掌上明珠,仗着宫里那位贵妃姑姑的势,在京中贵女圈里素来横行无忌。
偏生自家女儿性子清冷孤高,最厌这般攀附结党之事,每每相逢,总要闹得满座不欢。
苏弦却似早有预料:“女儿晓得。母亲只需将请柬发一份给明仪郡主便是。”
“明仪郡主?”秦素眉头一皱,“为娘的要是没记错,你同她交往不多吧?这般场合……”
话尾悬在半空,像檐角将坠未坠的雨露。
高门设宴最忌与宗室牵扯——请了是逾矩,不请是失礼,横竖都难周全。
苏弦浅浅一笑:“不过是多备一份请柬,以示敬意罢了。郡主千金之躯,未必会赏光呢。”
说起这位明仪郡主陆枝枝,倒是个妙人。
当年圣上御驾亲征,其父为护驾殒命,母亲悲痛过度,竟在灵前呕血而亡。圣上怜其孤苦,破格封为郡主。
偏生这陆枝枝没养成个谨小慎微的性子,反倒像团野火似的,最爱往热闹处钻。
更妙的是,这位郡主天生一副藏不住话的性子,但凡知晓什么秘辛,不出半日就能传得满城风雨。
细细数来,满京城的贵女们对她,倒是“敬”字摆在前头,“远”字落在实处。
茶烟袅袅间,秦素望着女儿沉静的眉眼。
这丫头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只是……
“你己许了人家,婚期就在眼前。”秦素着茶盏上缠枝莲纹,“此时设宴,恐惹闲话。这赏荷宴,当真非办不可?”
苏弦面色依旧沉静:“母亲,不过是闺阁小聚,女儿自有分寸”
秦素见女儿神色从容,心中疑虑渐消,轻叹道:“罢了,既是你的心意,为娘自当全力操办。”
苏家待儿女,向来是极尽宠爱的。
只要不逾矩,些许任性要求无不应允。
正如苏鹤文常道:若不能让孩子们活得恣意些,他这些年的打拼,岂不都成了虚妄?
苏弦盈盈下拜,裙裾如莲瓣舒展:“女儿谢过母亲。”
这几日她辗转反侧,思量着该如何向父母道明真相。
重生之事太过离奇,连她自己都时常恍惚,更遑论让旁人信服。
即便至亲骨肉,若贸然相告,只怕也会被当作癔症发作。
思及此,苏弦觉得先藏一藏,待到一个合适的时机,再行告知最为合适。
眼下最棘手的,是如何在不违抗圣旨的情况下,顺利解除婚约,还不能让宋知宁发现任何异常,全身而退……
要知道宋知宁此人城府极深,稍有不慎便会打草惊蛇。
那便只能是——“借刀杀人”这招了。
而在这之前,还需先让宋知宁放下戒备。
苏弦理了理衣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这场戏,她必须演得天衣无缝。
*
月满楼二楼雅间内,宋知宁独坐窗前。
修长的手指轻扣茶盏,目光投向远处蓝天白云,俊逸的眉宇间笼着一层薄愁。
“嗒”的一声轻响,一个锦缎钱袋突然落在檀木桌上。
还未等他回神,一柄描金薄扇己抵上下颌。
刻意压低的嗓音从半空砸落:“这位郎君好生寂寞,不如陪小爷饮一杯?”
抬眸望去,正是作男装打扮的苏弦。
这般戏码己上演过数次,他早该习以为常。
少女的面容在眼前渐次放大,近到能看清她睫羽轻颤,近到能感受到彼此交错的呼吸。
温热的吐息拂过面颊,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暧昧的气息。
就在双唇即将相触的刹那,宋知宁猛地侧首避开:“阿弦!不可越礼!”
苏弦唇角微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自然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要发乎情,止乎礼。在成婚前,为着我的名声,你定会谨守分寸。”
她将“谨守分寸”西字咬得极重。
前世,她曾为这个男人痴狂。
每每情难自禁时,他总用这番说辞推拒。
方才这般举动,不过是要彻底打消他的疑虑。
毕竟那日他登门议亲时,她的反常想必己引起他的猜疑。
不是她刻意冷待,只是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后,实在难以心平气和地面对这个将苏家推向深渊的刽子手。
若勉强相见,只怕眼中的恨意会比避而不见时更加昭然若揭。
因此,她必须亲自前来,亲手拔除这颗猜疑的毒芽。
更重要的——她还要靠要探出宋知宁背后那只无形的手。
苏家世代簪缨,在朝堂根基深厚,岂是区区一个宋知宁能够撼动的?
这背后必定藏着更深的阴谋,更险恶的棋手。
苏弦佯装恼怒,一甩衣袖重重坐在他对面的檀木椅上:“无趣!当真无趣至极!”
她故意将茶盏磕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昨日我故意避而不见,原想着让你着急上火,可今日瞧着——”
她冷笑一声,眼尾微微发红:“你倒是镇定得很。宋知宁,我现在倒要怀疑,嫁给你究竟值不值得。”
宋知宁原本平静如水的眸色骤然一颤。
她清楚地捕捉到对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