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人进宫途中!车驾刚过玄武门牌楼…突、突发风疾!口眼歪斜,仆从惊散!人…人首接昏厥在马车上!太医院几大太医都被火急召去…说是…说是极其凶险,正在全力救治…”
褐火长说这些话时,声音抖得几乎不成句。
如同冰水淋头!一股寒意瞬间从我脚底板蹿升到头顶!灭口!
周慕云脸上的肌肉却只是极其细微地抽动了一下,非但没有惊怒,反而在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
“风疾?呵…”
他发出一声近乎轻蔑的短促哼声,如同在看一场拙劣的闹剧。
“好一出急流勇退的苦肉计!”
他看着因震惊而失语的我,随手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的小纸片,是那种东厂特有的蜡封密报格式。
“接着看吧,更‘巧’的在后头。”
“就在今早赵明义出门前半个时辰,城门口守军亲眼看见——赵家的那位‘嫡公子’,心急火燎地骑着快马,还带着两个沉重包袱…一路奔出安定门,朝着隆昌行总舵所在的南码头方向去了!”
“林疏月?!”
这个名字几乎是本能地从我口中脱口而出!
“噤声!!!”
周慕云脸色骤变!
“你这张嘴还要不要命!”
他低哑的声音带着警告,眼神锐利地扫视西周,确认无人。
“记住!今晚!不管听到任何动静!不管外面是人叫狗吠还是刮风下雨!哪怕是阎王爷亲自敲门——也不许你踏出房门一步!一步都不许!”
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刻刀凿入。
“把门顶死!熬你的夜!算你的账!把那个‘归’字到底归到哪儿…给老子算清楚!”
……
黑夜如浓墨泼洒,万籁俱寂。我依周慕云所言,早早吹熄了灯,却不敢睡,裹着被子坐在冰冷的床板上,就着一盏小油灯如豆的光芒,死死盯着那本靛蓝线装订的账册。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试图破译那些如同鬼画符般的密码,思绪却总被窗外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牵动。恐惧和寒意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
就在我全神贯注盯着一行异常复杂的数字排列时——
“嗒!”
窗外那熟悉的、如同石子轻叩窗棂的声音,再次响起!短促而清晰!
几乎是条件反射,我抄起手边那方沉重的砚台,身体绷紧如弓弦!
“谋杀亲夫啊你?”一个清冽又带着戏谑的女声响起,伴随着窗栓无声划开的轻响。林疏月抱着一个巴掌大小的紫檀木扁盒,灵巧地从窗台上翻落在地,点尘不惊。
我惊魂未定,看清是她,握砚台的手才松了下来,心头却涌上复杂的情绪。
“你又来做什么?”
“给你送份定情信物,免得你睡不着觉。”
林疏月将木盒抛过来,唇角勾着似笑非笑的弧度。
我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柄构造极为精密、通体黄铜打造、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折叠游标卡尺!刻度细小如同米粒刻花,竟能精确到毫位!这根本不是这个时代常见的量具!分明是测量银锭、弹丸等物品尺寸、厚度、孔径的绝佳器物!价值连城!
“赵家送你的?”
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赵家那个草包?”
林疏月嗤笑一声,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草包点心一个!不过是本姑娘略施了些江湖上不入流的小手段,灌了几杯掺料的黄汤…他就把自己家那点藏污纳垢的破事,连同他爹祖宗八代是怎么和上面勾搭的,抖了个干干净净!裤衩子是什么颜色都快报出来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上面?”
林疏月脸上的嘲讽瞬间收敛,她凑近一步,声音压得如同耳语,那温热的气息拂过我耳边。
“户部、兵部,乃至赵家,不过都是摆在台面上的刀把子!幕后真正的操盘手…是紫禁城里那位手掌批红大印、司礼监的掌印大珰——苏明远!苏公公!”
“什么?!”
我惊得手一抖,那柄铜尺“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对!就是那个表面上一心向佛、清正廉洁的苏明远!”
林疏月字字如刀。
“暗地里却掌控着至少三条联通南北、贯穿内外的走私线!倭寇的刀?海枭的炮?十之八九都系在他那条老狗身上!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她突然停顿,目光警惕地投向窗外——
“更可怕的是……”
林疏月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化作了气息,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
“苏明远这种老阉狗…他背后…还有人!一条…真正潜藏在深水下的巨鳄!”
她说完,不再解释,迅速从袖中抽出一张折叠的纸条,塞进我手心里。
“明日午时!琉璃厂,‘博古斋’!带上这张图!记住!只此一回!”
话音未落,她己身形飘动,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重黑暗中。
我屏住呼吸,展开手中的纸条。昏暗的油灯下,只见上面绘着一个由九格构成的方块,每个格子里都填着一个数字:
4 | 9 | 2
3 | 5 | 7
8 | 1 | 6
九宫格?每行、每列、甚至两条对角线上的数字之和,竟都是…十五!
“河图洛书…魔方阵?!”
我的大脑如同被闪电劈中,瞬间空白之后是极致的清明!这组数字!它分明是…周慕云那间隐藏在藏书阁深处密室中,用来解锁核心机密档案柜的终极数字密钥图形!他书房里那本《周易略例》夹页中,曾用朱砂描绘过的核心解法!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林疏月…或者说她背后的人…对周慕云的防备…对东厂的渗透…到底深到了何种可怕的地步?!
……
次日清晨的国子监,如同被投入滚水的油锅,彻底沸腾炸开了!消息像瘟疫般蔓延。
“赵侍郎病重不治,昨夜薨逝于太医院!”“户部档案房昨夜遭遇无名大火!半数重要存档付之一炬!”“赵家那位赵公子…下落不明!”
各种流言蜚语夹杂着惊恐猜疑,搅动着每一个监生的神经。
我啃着硬邦邦的冷馒头蹲在角落树荫下。
“畏罪潜逃?跑得倒是快…”
“不,是金蝉脱壳。”
周慕云悄无声息地从一丛茂密的古藤后踱步而出,站定在我身后,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刚刚收到的八百里加急——从赵明义‘老家’送来的讣告:赵侍郎,己于‘昨夜丑时初刻(凌晨一点)’,于‘老宅’病逝了。”
“噗——咳!咳!!”
我一口馒头渣滓猛地呛入气管!剧烈的咳嗽撕扯着喉咙,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假的!昨夜在太医院的是假的!整个“病危”就是一幕精心策划的骗局!只为掩护真身出城!死遁!!
周慕云的手轻轻拍在我背上。
“咳出来就好…有些事,堵在心里,比噎着更伤身。”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处琉璃厂的方向,声音沉了下去:“今日的博古斋…你不能去。那里…就是个为你我…量身定做的龙潭虎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