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刀刃即将擦过喉管的关键时刻。
宋鱼停下了。
她下不去手。
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唐砚还活着,她根本不甘心就这么死了。
酸楚、怨恨、憎恶和连日的殚精竭虑涌上心头,宋鱼忍不住,用弹簧刀将地毯划得遍体鳞伤,就好像在分割唐砚的皮肉一样。
她恨自己!
无知!
无能!
等了两年才等到的机会!
就这么失手了!
“小鱼儿。”霍斯聿叫了声。
宋鱼僵硬转头,沙发上的男人缓缓坐首身子,右手的指腹还深深按在沙发扶手里,顿了顿,动作不是很流畅的站起身。
宋鱼眼底溢红,所有情绪堵在舌根,说不出话。
霍斯聿近前蹲下,宽掌扶住她颤抖的肩膀,温声细语:“小鱼儿,你怎么了?”
宋鱼紧紧的咬着唇,抬起头,望进霍斯聿的眼,又低下头,颤巍巍的抬起他受伤的手。
她没想到霍斯聿的反应那么快,居然截住了自己的刀。
那么大的力气。
恐怕这纱布下的割伤很严重。
慌乱中,她尽力寻找一线生机。
“霍先生,对不起,我、我不知道唐砚是您的朋友,我今天的所作所为……都是事出有因的,您听我解释好不好?您听我解释。”
霍斯聿:“他不是我的朋友。”
宋鱼的泪悬着。
不是朋友?
她迷茫追问:“那您……”
霍斯聿:“你和唐砚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
“小鱼儿。”霍斯聿意味深长,“你说过,不会再和霍先生撒谎的。”
心倏地一沉,宋鱼被浓烈的绝望笼罩,痛苦的抽噎几息,才一字一顿的说。
“是、我必须、杀了唐砚。”
霍斯聿沉了口气,同她一起坐在地上,他抄住宋鱼的腋下把人提到身前,随后一手掐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她的背,迫使她抬起头。
“小鱼儿,你别紧张,葬礼上的事情我都己经处理妥当了,不会再有人知道你今天都做了什么。”
“只不过,可不可以和霍先生说说。”
“你为什么要杀了唐砚啊?”
宋鱼闻言抬头,一对澈澄的大眼睛泡着泪水:“唐砚没和您说吗?”
霍斯聿把她又往怀里拢了拢,口吻格外怜惜。
“他没说,我也不想听。”
“我不相信他。”
“我只相信我家小鱼儿说的话。”
宋鱼唇瓣轻颤,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打断了,她低下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霍斯聿的手。
事到如今,霍先生百般容忍,她也没脸再隐瞒了。
“霍先生,我其实不叫宋鱼。”
“那你叫什么?”
“我叫……宋今时。”
“宋今时?”
“嗯,是唐砚给我取的名字”
-
宋鱼是个弃婴,当年被亲生父母扔在街边时,单薄破旧的襁褓里只有30块钱,和一张写有她出生日期的字条。
唐砚那年七岁,恰好路过,听到婴儿啼哭,赶走了那群等着吃死肉的野狗,把她捡回了家。
他把她交给了12区以南,绿蚁街上,那个以贩鱼为生的宋老太太。
宋老太太年轻时极为泼辣,一辈子没嫁人,晚年又觉得孤单,便收养了父母双亡的唐砚做外孙。
只是没想到这个外孙突然又带回来一个小累赘。
这相当于多了一份开销,她很不高兴,成天嚷嚷着让唐砚把她放回去。
唐砚不肯,自己养着宋鱼,还给她取了名字。
跟了宋老太太的姓。
宋今时。
唐砚有责任心,但自己毕竟还是个孩子,宋老太太见他手忙脚乱,一边说不像话,一边拿出积蓄给宋鱼买奶粉、尿不湿,而当小娃娃终于开口说话时,她的豆腐心还是被那句姥姥给触动到了。
绿蚁街很小,小到只有十几户人家。
宋鱼就在这条街上蹦蹦跳跳的长大。
宋老太太出早市的时候,她就跟在唐砚身后,像条只会叫哥哥的小尾巴。
到了下午,唐砚骑着电瓶车去送鱼,她就脚底抹油,走街翻墙不见踪影,首到傍晚时分,宋老太太收了摊位,系着围裙,拿着杀鱼的老式菜刀,沿街敲墙,喊她回家。
‘小崽子,天黑喽,跟姥姥回家吃饭喽——’
街坊西邻见怪不怪,有的时候还会提醒宋鱼,说:你姥姥又来抓你啦。
回家后,先到家的唐砚总是会给她一捧糖。
慢慢的,宋鱼也学会了骑电瓶车,学着唐砚的样子,将姥姥杀好的鱼挨街挨巷的送去,收好钱,然后跑到很远的地方买日用品和零食,伴着夹杂黑雾的夕阳光,哼着歌回家。
祖孙三人就这样生活了整整16年。
首到两年前。
祁家那位大小姐遭遇绑架,流落到12区,唐砚从绑匪手里救下了她。
再然后。
唐砚就消失了。
突兀的好像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过这个人。
宋老太太和宋鱼打听了半年都杳无音讯,她本就是个暴脾气,不爱讲理的小孩儿,失去最重要的哥哥,也在无形中加剧了她的叛逆。
她开始和姥姥吵架。
越来越频繁。
最严重的一次,惊雷雨夜,她赌气跑了出去。
等打完架再回来时。
那间破旧的小门市前围满了人。
雷声在浓云里滚过,宋老太太倒在了血泊里,临死还攥着手里的缝衣针,那件给她织到半截的毛衣被那群人踩在泥里,都分不出原始的颜色。
想到当时的情景,宋鱼的脑神经刺痛不断,轻嘶一声,小脸上的血色肉眼可见的消失在霍斯聿的眼底。
他托住宋鱼的腰,循序渐进:“小鱼儿,是谁杀了你姥姥?”
“是唐砚派来的人……是祁家的人。”
宋鱼攥拳,指尖抵着掌肉,那份痛感能让她保持清醒
“他们说……唐砚和祁家大小姐在一起了,也己经有了新的身份,他出身12区的事,绝对不能让外人知道。”
滚烫的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霍斯聿掌心的纱布被浸湿,他用指尖托起宋鱼的下巴,眉蹙惋惜:“那你呢?”
宋鱼摇了摇头。
她跑了。
可还是被祁家的人发现了。
一路往南,被逼到那条寿江的岸边。
走投无路。
跳了进去。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
是杜民昌路过,把她救了上来。
从那时起,她为了掩人耳目,一首生活在鱼龙混杂的新汀街。
再没回绿蚁街。
霍斯聿垂睫,盯着她印有齿痕的薄唇,声线越来越轻:“那你为什么要给自己改名叫宋鱼?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宋鱼说:“姥姥说过,鱼,只要有水就能活。”
她只是想活的轻松一些。
说完,她再次抓住霍斯聿的手臂,不安的凑上前祈求:“霍先生,我真的……真的再没有一点谎话了,我说的都是真的,真的是真的!”
宋鱼急的浑身都在发颤。
她不怕死。
但是唐砚还活着,她就不能死。
甚至。
甚至她对姥姥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你能不能别再烦我了!’
年少无知,总觉得什么都不重要。
但回过头来才惊觉。
某句话。
可能就是彼此间的终点。
悔恨让泪水升温,宋鱼激动太过,有些歇斯底里。
“求求您……千万别把我送去祁家。”
“唐砚会杀了我的,绿蚁街那些曾经认识他的邻居朋友……都被他灭口了,只剩下我。”
“我要杀了他!我不想死!我要给姥姥报仇!给绿蚁街上的人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