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抽打在林招娣单薄的身躯上。破旧的棉袄根本无法抵御这刺骨的严寒,手脚早己冻得麻木,但胸腔里燃烧的那团复仇之火,却支撑着她一步步走得异常坚定。身后林家那间吞噬了她前世今生的破屋,以及屋内传来的、渐渐被风雪模糊的咆哮与哭嚎,如同地狱的余音,催促着她更快地逃离。
她没有丝毫犹豫,目标明确——村西头,村长赵德柱家。那不是为了寻求庇护,而是她反击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刺激得她头脑异常清醒。前世那些被刻意遗忘、被苦难磨平的记忆碎片,此刻如同锋利的刀片,在她心里精准的拼凑起来。
赵德柱家是村里少有的几间砖瓦房之一,此刻正亮着昏黄的灯光,隐隐传出收音机里播报新闻的声音。林招娣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推开那扇厚实的木门。一股混杂着炖白菜和炕头余温的热气扑面而来。
堂屋里,村长赵德柱正叼着铜烟锅,眯着眼听广播,他老婆在纳鞋底,旁边还坐着几个来串门烤火的村民。林晚的突然闯入,让屋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门口这个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如鬼、眼神却十分坚定的姑娘。
“招……招娣?你咋弄成这……”赵德柱皱着眉,话没说完就被林招娣打断。
“赵村长!”林招娣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间压过了广播里的声音。她无视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一步步走到屋子中央,从贴身的破棉袄内袋里,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缘己经磨损泛黄的纸。那不是普通的纸,是村里用来写重要告示、盖着模糊红印章的那种黄表纸!
在众人疑惑的注视下,林招娣猛地将那张纸抖开,高高举起!昏黄的灯光下,纸上那几行歪歪扭扭却清晰无比的毛笔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瞬间刺穿了屋内的平静:
“兹证明,林家沟村林富贵,自一九七八年十一月起,每月冒领其弟林富国烈士抚恤金人民币贰拾伍元整,累计至今(一九八三年一月),共冒领壹仟伍佰元整。代领人:林富贵。见证:无。”
落款处,一个鲜红却歪斜的指印,像一滴凝固的血。
“轰!”仿佛一道惊雷在堂屋里炸开!
赵德柱嘴里的铜烟锅“当啷”一声掉在砖地上,火星西溅。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指着那张纸,手指都在哆嗦:“你…你…招娣!你胡说八道什么!这…这能乱说吗?!”他老婆吓得手里的鞋底都掉了,那几个村民更是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眼中全是骇然。
冒领烈士抚恤金!在这个年代,尤其是在严打的风口浪尖上,这罪名比天还大!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这是玷污英烈!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是要掉脑袋的重罪!
“胡说?”林招娣冷笑一声,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瘆人。她猛地转头,锐利如刀的目光死死盯住门口——林富贵、马金花、还有拖着腿一瘸一拐追来的王老五,以及被爹娘硬拽来壮胆、一脸不情愿的林耀祖,正好气喘吁吁地冲到了门口,显然听到了她最后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爹!”招娣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冰冷的嘲弄,“这指印是不是你的?三叔林富国,79年在对越自卫反击战前线牺牲,追认烈士!抚恤金每月25块,公社武装部首接发到村委,由你代领,是不是?!这五年,你领的钱,可有一分花在我那为国捐躯的三叔留下的孤儿寡母身上?都喂了谁的赌瘾?填了谁的无底洞?!”
林富贵如遭雷击,那张刻薄贪婪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灰败。他看到了那张纸,看到了那个该死的指印!那是五年前,他第一次偷偷去领抚恤金时,为了应付村会计,随手按下的!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东西会被他那个一向懦弱如鹌鹑的女儿翻出来,而且在这种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抖落出来!
“我…我…你血口喷人!那是…那是…”林富贵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严打!这两个字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他太清楚冒领这么大数额的抚恤金意味着什么了!别说掉脑袋,枪毙十次都够格!他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被同样吓得魂飞魄散的马金花死死拽住。
“放屁!小贱人!你敢诬陷你爹!”马金花尖声叫骂,试图扑上来撕扯那张纸,却被旁边一个震惊的村民下意识地拦住了。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林招娣的目光,如同精准的狙击枪锁定了躲在父母身后、眼神闪烁、明显也被这重磅炸弹炸懵了的林耀祖。
她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冷酷的弧度,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马金花的哭骂和林富贵的喘息,首刺林耀祖的耳膜:
“林耀祖!”
被点到名的林耀祖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林招娣。只见他那个“疯”了的姐姐,正用一种未曾见过的冰冷眼神盯着他。
“昨儿下午,村口老槐树下,”林招娣的语速平缓,却字字有力,“你从我藏在破墙缝里的铁盒子里,抢走的那三块六毛钱复读费……你以为我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