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似乎也在这粘稠的寂静中凝固了。
避难所大厅里,数百人保持着静默降临前最后一刻的姿态,像一座座表情惊骇的蜡像。有人张着嘴试图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有人捂着耳朵,仿佛想把这无声的压迫感挤出去;更多的人,则是一脸茫然,无法理解自己的感官为何集体背叛了自己。
恐慌,正在无声地瘟疫般蔓延。
胖子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他抓着自己的喉咙,拼命地咳嗽,但喉管里发出的振动,就像石子投入了黑洞,没有激起任何声响。他惊恐地看着凌风,用口型无声地询问:“我聋了吗?”
凌风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别的幸存者没有的东西——专注。
他正在“聆听”。
对于别人来说,这是寂静。对于他来说,这是整个世界交响乐的休止,是背景辐射的消亡,是时空织物最基础的振动频率归于虚无。
这是一种比任何噪音都更震耳欲聋的空洞。他能“感觉”到现实的结构正在变得前所未有的脆弱,像一张被绷到极致的鼓面,任何一点最轻微的触碰,都可能让其彻底撕裂。
就在这时,第二波冲击,来了。
头顶上,那些提供着稳定照明的应急灯,开始以一种令人不安的慢动作,改变着颜色。光线从冰冷的纯白,慢慢过渡到病态的淡紫,再转为不祥的暗红。光,仿佛变成了拥有生命的液体,不再遵循首线传播的古老法则。
一束从天花板射下的光柱,没有在地面上形成圆形光斑,而是像一滩打翻的牛奶,在地上“流淌”开来,甚至还绕过了一块凸起的金属板。墙角里,一个男人投下的影子,开始独立于他本人,像活物一样在墙壁上抽搐、变形。
这超现实的、宛如噩梦的景象,终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啊——!”
一声扭曲、变形、带着金属回音的尖叫,终于刺破了那层厚重的静默。声音回来了,但它也“病”了。那尖叫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反复折射、延迟、叠加,听起来像是十几个不同的人在同时哭嚎。
被压抑的恐慌彻底引爆。人们开始盲目地奔跑、推搡,整个避难所瞬间变成了炼狱。
凌风被混乱的人流撞得东倒西歪,胖子则像个英勇的肉盾,护在他的身前。
然而,凌风的注意力,却完全不在周围的混乱上。
他发现了一个“点”。
就在大厅的另一端,靠近通风管道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区域,那里的一切,都“正常”得不可思议。
那里的光,是稳定而温暖的纯白色,坚定地排斥着周围诡异的红光。那里的声音,能清晰地传入凌风的耳朵,没有失真,没有延迟,只有人群在远处传来的、被“过滤”掉所有异常杂音后的模糊喧嚣。
那里,仿佛是滔天洪水中的一座孤岛,一个现实风暴中的风眼。
而在那座“孤岛”的正中央,坐着一个穿着淡黄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她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抱着一个掉了一只耳朵的布熊,正低着头,用一根手指,在地上的灰尘里专注地画着什么,对周围的世界末日景象恍若未闻。
是她!
凌风的脑海里闪过在“巨臂”瞭望台废墟中的一幕——他正是在那里,从一块即将坠落的楼板下,拉出了这个女孩,伊拉拉。
“胖子!跟我来!”凌风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他几乎是本能地、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角落挤过去。胖子虽然不明所以,但出于对朋友的绝对信任,也咬着牙,用他庞大的身躯在混乱的人群中硬是开出了一条路。
离那个角落越近,现实的“坚固感”就越强。当凌风的脚踏入那片纯白光芒范围的瞬间,所有令人发疯的感官扭曲,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空气不再粘稠,声音恢复正常,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那感觉,就像一个溺水的人猛地冲出水面,贪婪地呼吸到了第一口新鲜空气。
“天……天堂吗这里是?”胖子跟了进来,感受着那份久违的正常,震惊得喃喃自语。
凌风没有回答,他的目光,完全被那个小女孩吸引了。他缓缓蹲下身,看着她在地上画出的东西——那是一个画得歪歪扭扭的,太阳。一个散发着稳定光和热的,旧世界的太阳。
就在这时,一道锐利的目光锁定了他们。
城卫队队长凯,带着两名队员,也发现了这片异常的“安全区”。他没有像凌風他们一样感受到那种从地狱到天堂的解脱,他看到的,是一个需要被解释、被控制的“异常点”。
“站住!”凯的声音冷静而强硬,他手中的脉冲枪举起,对准了凌风,而不是周围任何一个正在暴乱的市民。
“你们是什么人?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这片‘区域’,是你们搞出来的吗?”
避難所的混乱仍在继续,但在這個小小的角落裡,卻形成了一個由孩子、藝術家、商人和士兵組成的、更加危險和不穩定的對峙。
凌風看着凯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和黑洞洞的枪口,又看了看地上那个还在认真画着太阳的小女孩,他知道,自己刚刚逃离了一个物理意义上的地狱,却可能一头撞进了一个人心构成的、更复杂的旋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