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猛梗着脖子,眼神里的凶狠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取代。
运输?扛大梁?
“老三赵智!” 晾衣杆指向那个眼神乱飘的少年,“你眼疾手快,脑子转得快。
以后,家里的进出账目、钱粮清点,归你记!一笔一笔给我记清楚!这就是你的‘账目’!”
赵智浑身一激灵,像被针扎了屁股,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
管账?记账?让他这个……贼?
“大女儿赵丽!” 林晚看向绞着衣角的少女,“你喜欢琢磨打扮,眼光是有的。以后,家里要做的东西,怎么做得更好看、更招人喜欢,你来想!来试!这就是你的‘研发’!”
赵丽愕然地张着嘴,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纯粹的困惑,还有一丝极细微的、被认可的茫然光亮。
研发?
“小女儿赵慧!” 林晚的声音缓和了一瞬,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你……以前懒,以后不行了!但你可以用眼睛看,用手去摸。
家里做出来的东西,好还是不好,干净不干净,你得负责把关!这就是你的‘质检’!”
赵慧从桌子底下完全探出头,大眼睛里泪痕未干,懵懂地看着林晚。质检?
最后,林晚的目光落在儿媳张氏那张刻薄的脸上:“张氏!”
张氏下意识地挺首了背,眼神戒备,像只竖起全身尖刺的刺猬。
“你心思细,嘴皮子利索,人也‘精明’。”
林晚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以后,家里几个人,该干什么活,干得好不好,哪里偷懒耍滑了,你来管!你来记!你来‘协调’!
这就是你的‘人事’!”
“人事?” 张氏尖声重复,脸上的讥讽彻底化作了荒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娘,您真……”
“都给我闭嘴!” 林晚一声断喝,再次压下所有可能的质疑和骚动。
她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铁屠夫那张写满“这他娘在搞什么鬼”的脸上,声音沉静而有力,清晰地砸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从今天起,咱们家,不养闲人!各司其职!这叫‘股份制’!
干得好,年底按‘股’分红!有钱一起赚,有债一起扛!
想分钱?
想吃饱穿暖?想挺首腰杆做人?那就拿出你们的‘本事’,给我往正道上使!”
“铁屠夫,” 她转向债主,眼神平静无波,“十五两银子,连本带利,记在账上!给我们三个月。
三个月后,连本带息,一文不少还你!这三个月内,你要是再来砸门闹事,影响了我们干活挣钱……”
她嘴角勾起一丝极冷的弧度,“那就不是十五两的事了。
要么,你现在就动手,大家鱼死网破。
要么,就按我的规矩,等三个月!你选!”
铁屠夫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着。他看着眼前这个瘦骨嶙峋、眼神却亮得吓人的女人,又看看她身后那几个被这“股份制”砸得晕头转向、表情各异的“股东”们。
一股极其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不是愤怒,不是轻蔑,而是一种隐隐的、被某种无形力量慑住的忌惮。
这寡妇……是认真的?
这“股份制”……听着怎么那么邪门又……好像有点门道?
他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重重地“啐”了一口浓痰在地上,像头被无形缰绳彻底套住、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野兽,猛地站起身,凳子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行!王寡妇……不,林晚!”
他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带着一种怪异的腔调,“老子就信你一回邪!
三个月!三个月后,十五两银子,连本带利!
少一个子儿,老子把你这破窝连人一起拆了喂狗!走!”
他大手一挥,带着几个同样一脸懵逼的混混,骂骂咧咧地转身,挤出了那扇破烂的门板。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留下满屋死寂和飞扬的尘土。
破门吱呀作响,冷风卷着尘土灌进来。铁屠夫那伙人骂骂咧咧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村道上,屋里却陷入一种比之前更加凝滞的死寂。
五个“股东”和一个“人事主管”僵在破凳子上,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的泥塑木雕,脸上混杂着劫后余生的茫然、被强行安排的错愕、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对未来的巨大恐惧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光亮?
林晚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金星乱冒,刚才强撑着的那口气猛地泄了,虚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踉跄一步,手疾眼快地扶住冰冷的土炕沿,才勉强站稳。
喉咙里那股熟悉的铁锈味又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下唇,硬生生咽了回去。
“娘……” 赵丽怯怯地叫了一声,声音细若蚊呐。
林晚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再抬起头时,脸上己不见丝毫刚才的虚弱,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和锐利。她没理会赵丽,目光首接扫向依旧缩着脖子、眼神乱飘的赵智。
“老三!” 声音不高,却像鞭子抽在空气中。
赵智浑身一哆嗦,猛地抬起头:“啊?娘?”
“账房先生,” 林晚盯着他,“家里现在,除了外面欠铁屠夫的十五两印子钱,还有多少家底?一粒米,一根柴,一个铜板,都算上!
立刻,马上,给我盘清楚!报数!” 最后两个字,斩钉截铁。
赵智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像吞了黄连。
“娘……我……我没……” 他下意识地想推脱,想说自己不会,想说自己干不了这精细活。
“嗯?”
林晚只发出一声短促的鼻音,眼神冷得像冰锥。
赵智剩下的话全卡在了喉咙里。
他看着林晚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把他所有小心思都看穿的眼睛,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他猛地想起刚才娘指派“人事”给大嫂时那眼神……他毫不怀疑,自己要是敢说半个“不”字,或者弄虚作假,下场绝对比被铁屠夫抓去抵债还惨。
“我……我这就去!”
赵智像被针扎了屁股,从凳子上一跃而起,慌慌张张地就往里屋钻,那里堆着家里仅剩的破烂家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