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国教授的“多媒体技术”重点实验室,坐落在计算机系大楼的顶层,拥有整层楼最好的采光和最安静的环境。这里,是无数研究生和博士生都梦寐以求的科研圣地。
而现在,这片圣地的一半,被正式划归给了“星火”这支由三名大二本科生组成的团队。
当林晚星、夏晴和王浩第一次刷开门禁,走进这间窗明几净、摆满了各种精密仪器的实验室时,他们都有一种如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鸟枪换炮,带来的不仅仅是工作环境的改善,更是研发效率的指数级提升。
那台价值数十万的逻辑分析仪,能精准地捕捉到纳秒级别的信号变化,让林晚-星以前只能靠猜测和穷举来排查的硬件BUG,无所遁形。
二十万的种子基金,则让他们终于可以告别那些廉价的、需要手动搭建的芯片,转而采购性能更强大的、集成度更高的专业级FPGA开发板。
夏晴甚至还动用了一部分资金,为实验室添置了一台高品质的咖啡机和一张舒适的行军床,她戏称这是为了确保“生产队的驴”也能得到人道的待遇。
有了坚实的后盾,“星火”团队的运作,开始变得前所未有的专业和高效。
他们仿佛一支小型的、正规的初创公司,分工明确,高速运转。
夏晴彻底化身为团队的PM(项目经理)和CFO(首席财务官)。她制定了详细的项目里程碑(Milestone),将庞大的研发任务,拆解成一个个清晰的、为期一周的Sprint(冲刺)。她还用一个在线协作软件,管理着所有的任务分配和进度追踪。每一笔基金的使用,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精确到每一颗电阻、每一个电容。
王浩,则在林晚星的指导下,成长为了团队最可靠的“首席软件工程师”。他不仅负责所有验证软件的编写,还开始学习更底层的硬件描述语言(Verilog),承担起了一部分模块化电路的设计工作。他不再是那个跟在林晚星身后被动执行的“小弟”,而是能够主动分担压力、独当一面的核心骨干。
而林晚星,则是这支团队当之无愧的灵魂——首席架构师。
她站在那块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巨大白板前,手中拿着马克笔,眼神专注而明亮。她的思维,己经从最初那个“存算一体”的模糊概念,进化到了一个无比宏大和精密的系统蓝图。
她将其命名为——“启明星”(Venus)架构。
这个架构,不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原型,而是一个完整的、包含了自定义指令集、并行计算模型和异步数据流控制的全新计算体系。
它的野心,是指向遥远的未来,是要用一种全新的方式,去重新定义“计算”这件事。
实验室里的日与夜,失去了分明的界线。
无数个深夜,当整个校园都陷入沉睡时,只有这间实验室的灯,依然亮着。灯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在静谧的夜色中,洒下一片温暖而倔强的光晕。
夏晴常常会在某个凌晨,看到林晚星趴在堆积如山的设计图纸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因疲惫而渗出的细小汗珠。她会轻轻地为她披上一件外套,然后看着窗外,那颗在黎明前最亮的、真正的启明星,心中涌起无限的感慨。
她知道,自己正在见证一个奇迹的诞生。
而那些在黑色屏幕上不断跳动、闪烁的白色代码,就是这个时代里,最璀璨的星光。
“星火”团队入驻重点实验室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整个校园。
这一次,再也没有人质疑,也没有人非议。所有人的反应,只剩下两种:惊叹和羡慕。
林晚星的名字,己经成为了一个符号。她代表着华清大学最顶尖的、最纯粹的技术实力。
曾经的竞争对手,秦放,在一次实验课上,远远地看着被一群学弟学妹围住请教问题的林晚星,神情复杂。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和林晚星的差距,己经不再是努力就能追赶的了。他们所思考的问题,己经不在同一个维度。
赵思琪则彻底从众人的视野里消失了。听说她在处分下达后,就办理了休学,再也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这个曾经搅动风云的名字,如今只偶尔在老生们的闲聊中,作为一个反面教材被提起,然后迅速被遗忘。
对于外界的变化,林晚星浑然不觉。
因为她的“启明星”计划,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瓶颈。
随着设计的深入,她发现,要想将“启明星”架构的性能发挥到极致,就必须在芯片的物理层面,进行更精细的设计和布局。这己经超出了FPGA验证的范畴,需要进入真正的“芯片设计”阶段。
而芯片设计,离不开一种被称为EDA(电子设计自动化)的工业软件。
这种软件,堪称现代芯片产业的基石,是工程师们用来绘制、仿真和验证复杂电路图的“画笔”和“标尺”。
然而,全世界最顶尖的EDA软件,几乎都被三家国外的巨头公司所垄断。它们不仅价格昂贵得令人咋舌,更重要的是,其中最核心的、用于先进工艺设计的几个高级模块,被西方国家列入了严格的出口管制清单,对中国的大学和大部分公司,都严格禁运。
华清大学虽然也采购了这些软件,但版本老旧,且缺失了最关键的几个高级功能。
林晚星团队遇到的问题,就出在一个名为“自动布局布线”(Auto Place & Route)的IP核上。这个核心模块,可以智能地规划芯片内部数亿个晶体管的连接方式,是决定芯片最终性能和功耗的关键。
没有它,光靠人工去设计,无异于让一个人用手去挖一条连接太平洋和大西洋的运河,是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们被‘卡脖子’了。”
在一个深夜的技术会议上,林晚星在白板上,画出了一个巨大的、红色的叉,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们的架构再先进,指令集再高效,如果无法在物理层面得到最优实现,那一切都只是空中楼阁。我们现在,就像一个拥有了F1赛车引擎设计图的工程师,却发现自己手里,连造一个轮子的工具都没有。”
实验室里,陷入了一片沉寂。
夏晴和王浩,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来自国与国之间、科技实力上的巨大鸿沟所带来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这不再是校园里的学术之争,不再是靠聪明才智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是整个国家在基础工业领域,面临的共同困境。
“不能绕过去吗?”夏晴不甘心地问。
“绕不过去。”林晚星摇了摇头,“这是基础工具的缺失。除非……我们自己,从零开始,开发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布局布线’算法。”
自己开发EDA工具?
王浩倒吸了一口凉气。这比造芯片本身还要难上百倍!那三家国外巨头,都是集合了数万名顶尖数学家和工程师,耗费了几十年的时间,才建立起来的技术壁垒。
凭他们三个人?在学校的实验室里?这己经不是异想天开,而是痴人说梦了。
“我知道这很难。”林晚星看出了他们的绝望,她的声音却依旧冷静,“但这不是我们放弃的理由。”
她的目光,扫过自己的两位战友,眼神里重新燃起了那股熟悉的、永不服输的火焰。
“我们现在做的,就是在黑暗的荒原上,点燃第一丛小小的星火。也许它很微弱,也许它很快就会熄灭。但是,只要它亮过,就能让后来的人,看到这里曾经有过光,看到这条路,是有人在走的。”
“路,总是要有人去开辟的。别人能做出来的东西,我们中国人,凭什么就做不出来?”
这番话,掷地有声。
虽然前路漫漫,困难重重,但团队的士气,再次被点燃了。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下定决心,要向EDA这座大山发起自杀式冲锋的时候,一份关于“星火”团队“启明星”项目的详细报告,以及他们所遇到的“EDA工具瓶颈”的困境说明,己经通过李建国教授和方北宸院士的秘密渠道,悄悄地放在了某位神秘人物的办公桌上。
那份报告的末尾,附着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在角落里,安静地读着《算法导论》的女孩。
照片的背面,有一行用钢笔写下的、龙飞凤舞的批注:
“一颗有趣的灵魂,己遇到成长的瓶颈。建议:纳入‘远望’计划,进行B轮前的种子期观察。”
落款处,是一个潇洒的签名:
陆泽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