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上的眼皮一跳,隔着老远就听出这是三阿哥弘时的声音,什么事啊,大呼小叫的,她不悦地跟着齐妃站起身来。
皇上一站,众人也跟着站了起身。
弘时滚下马,身后的阿晋也跟着跪在地上,皇上不解地皱起眉:“三阿哥,这是怎么了?”
宜修听到皇上这样的称呼,急忙向上前搀扶弘时的齐妃使了一个眼神,但对方并没有领会,于是她赶忙出来打圆场:“皇上,三阿哥年幼,未经人事,许是吓到了吧?”
“弘时啊,有什么事慢慢地说,别说不吉利的话啊!”宜修向齐妃狠狠地抛去一个眼刀。
可爱子心切的齐妃,却还在打量弘时是否受伤。
弘时大口喘着气,却伸出手拦住一旁正要回禀的阿晋,阿晋无奈,只能跪在地上,以脸挨地。
弘时拍了拍自己的靴子,上面还有些泥土,他想也没想:“回…皇阿玛,儿子猎物,明明是兔子却…不知怎么的…变成了一个女子。”
弘时吞吞吐吐地说,却说不到重点。
“嗯?”皇上迷惑的眨了眨眼,有些懵圈,这是什么大事吗?
弘时被皇上的声音吓得一哆嗦,通常皇阿玛这样的声音就是生气发怒的前兆。
他舌头打结:“儿臣不是有心的,请皇阿玛明鉴,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变成兔子!”
弘时却还没有回过神,他手掌上全是血。
齐妃在听到他的话后却松了一口气,她原以为儿子手上的血是他自己的。
“阿晋你说……十三叔他们也看见了!”弘时扯了一下阿晋的衣袖,语气十分慌乱。
前言不搭后语,众人一头问号。
华妃轻笑一声:“三阿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撞见什么不干净的吧?”
“哟,齐妃姐姐可要找两个萨满去跳跳?”
丽嫔捏着手帕一本正经道:“依臣妾看,两个萨满怕是不管用~”
宜修环看一圈,她望着弘时茫然无神的眼睛,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不禁感慨什么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①。
宜修:?
“……没救了,真是救不……了。”宜修深吸一口气忍不住在心里大声说:“真的不中用了,本宫也是无可奈何啊……”
另一边,皇上也是一脸问号。
“?”
“…………”
皇上耐性全无,弘时的话没头没脑,她手中的翡翠念珠顿了顿,她指着一旁允礼的小厮阿晋,严肃开口:“你来说。”
“回皇上,三阿哥射猎不小心射到一女子,现下女子正和怡亲王、果郡王两位主子在一起,王爷怀疑这女子的身份……恐有不妥,特遣奴才先回来禀告一声。”
阿晋终于能回禀,他急得额头上全是汗,余光瞥着三阿哥的衣服角,这位也是主子,他得罪不起。
于是他急忙补充道:“三阿哥年幼,今日天气炎热,怕是中了暑气,现在又忽然发生这样的事,想必是……受惊不轻……”
宜修嘴角扯了扯,上前一步,对着剪秋使了一个眼神:“本宫瞧着,三阿哥的确像是中了暑气,有些口不择言了……”
“……”
皇上的手指在念珠上抚摸着,众人不言。
回过神的弘时还趴在地上,他口里却忍不住有些絮絮叨叨起来。
他呐呐道:“儿臣不是有心的……儿臣真的不是有心的……”
齐妃有些心疼地拿起帕子将儿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一一擦去,她的眼眶里甚至还噙着泪,但她不敢首视皇帝,只跪在儿子旁边,陪着他一起。
西下安静了,没人知道皇上心里在想什么。
苏培盛的两只眼在帽子后小心翼翼地转悠着,他偷偷地打量着现在发生的一切,一旁的小夏子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宜修看着皇帝晦暗不明的脸色,心里有些担忧,三阿哥是长子又……年幼,皇上应该不至于大发雷霆吧?
“皇上。”宜修对着皇上的背影喊了出来,因为皇上正一步步地走下台。
对方并没有停下脚步,宜修只得急忙跟了上去,皇上的心思她真的越来越不懂了。
皇上素日不会这么容易就生气发怒的。
“……”
宜修紧跟其后,路过华妃,华妃低着头,面对这滑稽的一幕,她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
奴才们齐齐跪地,仿佛这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一般。
桦树林里传来一声猫头鹰的啼叫,有些诡异,水蓝的天空只有几朵云,太阳还没有落下,却可以看见一轮月。
“起来吧,怎么怕成这样?”皇上沉着脸走到弘时身边,手中的念珠随意地挂在腕间。
弘时一脸不可思议,华妃、丽嫔也是。
“…皇……阿玛。”弘时微愣,他的肩膀都在颤抖。
一见皇上走下台,齐妃就像看见老鹰一样,她像一只爱子心切的老母鸡一样将儿子紧紧地护在自己身边。
可皇上只瞧了一眼,眼圈却有些发红。
她倏地停下脚步,对着身后的皇后说:“……皇后,弘时看起来许是中了暑气,你安排一下,找个太医好好替他瞧瞧。”
宜修福身,她的珠钗因为刚刚的疾走晃动得厉害,此刻她回过神道:“是,照顾皇子也是臣妾分内之事。”
一切发生的太快,弘时和齐妃还怔在原地。
宜修摆摆手,温柔开口:“剪秋、翠果,你们两个扶齐妃和三阿哥下去。”
皇上转过身,她一步一步走向属于自己的座位,脑海却有无数个片段闪过。
羊皮钉云头、尖底绣云纹的靴底稳稳地贴在柔软的地毯上,皇上迈步走向台阶。
六级台阶,十步路。
皇上却走得很缓慢。
这条路似乎好像比自己上一世……第一次亲手害人性命——除掉富察贵人腹中孩子,走的要艰难和不安。
这条路又好像比得知自己要和甄姐姐离开蓬莱州时的不舍,还要走的更加缓慢。
方才弘时和齐妃母子情深的样子,让她想起自己的上一世,那一次,她因为庶出弟弟的顽皮…被父亲责骂。
母亲曾有过一个儿子,自己也曾有过一个哥哥。
可惜母亲刺绣操劳,还是没能保住那个孩子,后来赵氏入府,赵姨娘和母亲互相帮扶,但多年来她却一首未能有个一儿半女。
赵姨娘对自己很好,甚至拿自己当半个亲闺女一样疼爱。
母亲怀着自己时,父亲又迫不及待地纳了几房姨太太,其中何姨娘的儿子安之宴,是家中长子,也最为嚣张。
那次,安之宴对母亲不敬,她怒地推了他一下,明明当时无事。
等到房内烛光烁烁时,许久不见的父亲来了,他大声抓住自己的肩膀质问自己为什么要伤害弟弟,为什么那么心狠!
她拼命摇头说自己没有,母亲也说没有,父亲却怎么也不相信。
他将一个血布条丢在地上,深深痛诉。
他反手给了母亲和自己一个大耳光,说母亲不贤擅妒、不擅教养子女。
父亲还说若不是看在结发夫妻、为母守孝的份上…定要给母亲一纸休书!将她们母女扫地出门!
她哭着和父亲解释,父亲却不听。
父亲推门而出,她和母亲紧紧抱在一起,她问母亲,父亲会不会丢下她们不管了。
母亲也只是检查她的掌心被茶盏子划破的伤口,心疼地掉眼泪。
后来她渐渐地长大,母亲越来越老,眼也越来越模糊,但她却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母亲离世后,她常常梦见她,在梦里对她笑,对她哭。
昨夜梦还家,登堂见慈母。
依依别后情,款款生前语。
觉来不复寐,敧枕愁如缕。
静听北窗间,潇潇响寒雨。
……
终于踏上最后一个台阶了——
皇上的心越来越沉,她背在腰部后的手,终于忍不住伸出,一旁的苏培盛及时扶着了她虚浮的脚步。
“……皇上,您当心些。”苏培盛望着皇帝紧抿的唇,还有不稳的脚步,心一跳。
她缓缓入座,寒意不停地爬上肩背,她忍不住将手掌搭在另一个手背上,用指甲掐了掐自己才如梦初醒。
这些卑微低贱、痛苦不堪的过往像噩梦一样,像狗皮膏药一样,怎么也甩不了。
(①无恶意,剧情效应,我本人其实很喜欢齐妃,也很心疼齐妃!她穿粉色也很好看,很娇人!勿喷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