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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就好麻烦。”
这六个字，轻飘飘的，像羽毛，像尘埃。
却又像六座无形的大山，轰然砸下，将苏沐雪精心构建的、用权柄、资源和地位堆砌起来的世界，砸得粉碎。
空气凝固了。
苏沐雪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她那双总是蕴藏着冰雪和风暴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未经任何处理的茫然。
就像一个精通十八般武艺的宗师，摆开了最强的架势，准备迎接一场惊天动地的对决，结果对手只是递过来一个二维码，问她：“你好，请问有充电宝吗？”
不是拒绝。
拒绝，意味着对方理解了你的价值，但因为种种原因，选择了放弃。那是一种平等的博弈。
而陈默的反应，是“嫌麻烦”。
这是一种降维打击。
这代表着，在她眼中足以让世界疯狂的“王炸”，在对方的价值体系里，连上牌桌的资格都没有。甚至，是被归类于“垃圾食品”和“骚扰电话”那一档的、需要主动屏蔽的负资产。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苏沐雪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干涩和颤抖。
她不是在质问，而是在求证。求证自己是不是因为连日劳累，出现了幻听。
陈默终于从沙发上坐起来了一点。
他看着苏沐雪，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刚刚踏入社会，还对“996是福报”深信不疑的应届生。
“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他叹了口气，似乎觉得解释这件事本身，就己经是一项不小的体力活。
“苏会长，我问你一个问题。”
陈默伸出一根手指。
“你这么努力地往上爬，是为了什么？”
苏沐雪一愣，这个问题太简单了，简单到她几乎不假思索就能回答：“为了获得更强的力量，更多的资源，才能在这个吃人的末日里，活下去，并且活得更好。”
这是末日里的普世真理，是所有幸存者挣扎求生的唯一信条。
“好，标准答案。”陈默点点头，像个面试官一样继续追问，“然后呢？获得了更强的力量，更多的资源之后呢？你是不是又要去追求更更强的力量，和更更多的资源？去当江城之主？省城之王？然后呢？统一全国？冲出地球？跟外星人抢地盘？”
他的语气很平淡，没有任何嘲讽，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正是这种平淡，让苏沐雪的心，猛地一沉。
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还真是这么想的。
“这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陈默用一种看透了一切的语气，给出了结论。
“你们这些奋斗逼……啊不，你们这些精英人士，就像是滚轮上的仓鼠，总以为下一个弯道就是终点，于是拼命地跑，跑得越快，滚轮转得也越快，看起来气喘吁吁，功勋卓著，实际上，连笼子都没能出去。”
“奋斗，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谎言。它的本质，是用未来的、不确定的、虚无缥缈的大饼，来透支你现在的、实实在在的生命。”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刀一刀，解剖着苏沐雪乃至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强者赖以为傲的价值观。
“当副会长，就要开会，就要管人，就要处理那些鸡毛蒜皮的破事。我睡觉的时间怎么办？我追番的时间怎么办？我研究躺平新姿势的时间又怎么办？”
“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权力，牺牲我宝贵的、用来摆烂的个人时间？”
陈默看着苏沐雪，脸上露出一种“你是不是疯了”的表情。
“这笔买卖，血亏。”
苏沐雪的嘴唇动了动，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口才和逻辑，在对方这套离经叛道的“摆烂哲学”面前，竟然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可是……没有力量，你连摆烂的资格都没有！别人会来抢你的东西，占你的地方，甚至杀了你！”她抓住了她认为的唯一漏洞，发起了反击。
“哦，这个啊。”
陈默恍然大悟，然后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所以，我的目标不是成为最强的，而是成为最麻烦的。”
“只要让所有想打扰我的人都觉得，打扰我的成本，远远高于能从我这里得到的好处，那不就没人来烦我了吗？”
“从根源上，解决内卷。”
苏沐雪彻底失语了。
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一台被输入了无穷尽代码的电脑，CPU过载，风扇狂转，随时可能蓝屏死机。
她所信奉的一切，她为之奋斗的一切，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在陈默这套“宇宙终极真理”面前，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奋斗是没有尽头的。
唯有躺平，才是永恒。
这话……听起来怎么该死的有道理？
不！
不对！
苏沐雪猛地摇了摇头，将脑中那些可怕的念头甩出去。
她不能被他带偏！
这个人，就是末日里的毒鸡汤，是行走的丧文化！
她死死地盯着陈默，看着他那张因为成功说服了自己不用“上班”而露出轻松表情的脸，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生。
她不信。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能拒绝一切诱惑的男人。
权柄、资源、地位……这些世俗的东西打动不了他。
那只能说明，他追求的，是更高层次的东西！
一定是这样！
他只是在伪装！用这套看似荒诞的哲学，来掩盖他真正的图谋！又或者，他是在待价而沽，等着自己开出他真正无法拒绝的条件！
苏沐雪的眼神，在短短几秒钟内，经历了从崩溃到重组，再到燃起熊熊烈火的全过程。
她，蔷薇之心的女王，江城地下世界的统治者，绝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她深吸一口气，胸口那惊心动魄的曲线随之起伏，仿佛在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她的目光，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决绝。
既然常规的武器对他无效……
那就只能，动用那件被她封印在内心最深处，连她自己都感到畏惧的……最终兵弃了。
她上前一步，拉近了与陈默的距离。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清冷雪松和幽谷玫瑰的香气，飘进了陈默的鼻腔。
陈默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麻烦的预感，又来了。
他看到，苏沐雪抬起手，缓缓地，搭在了自己制服风衣的第一个纽扣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