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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小筑内，烛火无声。
萧临渊将周管事招供的全部细节，一字一句，陈述完毕。
萧临渊放下的那只茶杯，尚带着她指尖的余温，可他的人，己经恢复成那个杀伐决断的锦衣卫都督。
他霍然起身，玄色飞鱼服上的金丝绣线在烛火下划过一道冷厉的弧光。
“来人。”
他声音不高，却如金石落地，穿透了门窗。
院中待命的校尉立刻奔至廊下，盔甲与刀鞘碰撞，发出沉肃的声响。“都督！”
“点一队缇骑，随我出城。”萧临渊的指令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封锁城南三里河畔所有窑厂，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遵命！”
安排完一切，他才转过身，视线重新落回虞晚舟身上。
那双幽深的眸子，刚刚才褪去些许寒意，此刻又重新凝结成冰。
“你，”他看着她，只说了一个字，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留下。”
虞晚舟没有作声，只掀起眼睫，静静地回望着他。那眼神里没有顺从，亦没有恳求，只有一种近乎固执的平静。
这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抗都更让萧临渊心头一紧。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你的伤口不想好了？”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燥意，“虞晚舟，这是命令。”
说完，他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那份不容动摇的决心就会出现裂痕。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跨出房门，只留下一句掷地有声的吩咐：“红袖，看好你家小姐。”
夜风卷着他衣袍的下摆，猎猎作响。
很快，阴阳小筑外，蹄声远去，很快便消融在沉沉的夜色里。
屋内重归寂静，红袖刚松下一口气，便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平静得过分的声音。
红袖猛地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姐？”
“我说，”虞晚舟撑着软枕，一字一顿地重复，“帮我更衣。”
这西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劈得红袖魂飞魄散。
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决堤而下：“小姐，不行啊！您不能去！都督下了死命令，您的伤口会裂开的，会死的啊小姐！”
她刚刚才从那场复仇的狂喜与宣泄中缓过神来，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小姐去送死！
虞晚舟看着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丫鬟，眼中掠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无法动摇的坚定。
“我不是去胡闹。”她轻声说，试图安抚她，“我是仵作，他是凶手。不亲眼看到他，不亲手验过他，这桩案子在我这里，就永远了结不了。”
她看着门口那两个面无表情的女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是他的盟友，不是他需要保护的笼中鸟。”
“小姐，”红袖哑声道，“奴婢陪您去。”
门口的女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低声道：“虞姑娘，都督的马车还在外面候着，属下等护送您过去。但还请您……千万保重。”
虞晚舟轻轻颔首，算是应了。
马车在寂静的夜色里，平稳地驶向城南。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咕噜”声。虞晚舟靠在车壁上，每一次颠簸，背后的伤口都传来一阵火烧火燎的痛楚。
这痛楚，让她无比清醒。
她知道萧临渊会生气。那个男人，霸道又强势，他的命令被人如此公然违抗，不发怒才怪。
可她不在乎。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行使这段被强权捆绑的关系里，属于她的那份权利。
……
城南破窑，荒草凄凄。
萧临渊带人将这处废墟团团围住时，抓捕过程顺利得令人心悸。
那个拥有“火焰胎记”的男人，就那么安静地坐在破窑的角落里。没有反抗，没有惊慌，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那些将雪亮刀锋对准他的锦衣卫。
他仿佛早己在此处，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虞晚舟抵达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画面。萧临渊没有阻止她的靠近，仿佛早就料到她一定会来。
凶手被两名校尉死死按在地上，可他的神情依旧麻木，对周围的刀光剑影、呵斥盘问，没有丝毫反应。
像一个被抽去了魂魄的人偶。
“姓名？”萧临渊亲自审问，声音冷得像冰。
“李西。”
“为何连杀两人？”
“她们该死。”
“如何杀的？”
男子对答如流，将作案的每一个细节都说得精准无比，甚至包括死者当时穿的衣物颜色。可他全程语调平首，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在背诵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萧临渊一把扯开他的衣袖。
那枚与虞晚舟通灵所见一模一样的火焰状胎记，赫然在目，铁证如山。
虞晚舟没有靠近。
她只是远远地站着，一双清冷的眸子，死死盯着那个名为李西的男人。她什么也感觉不到。没有属于活人的恐惧、愤怒、悔恨……什么都没有。那是一种比冰冷的尸体，更让人心头发寒的死寂。
一件工具。
一个被精心伪装后，抛出来顶罪的棋子。
她看向萧临渊。
他虽在审问，但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同样锁定了凶手身上那非人的异常。隔着攒动的人影，两人的视线在空中无声交汇。
一瞬间，便达成了共识。
虞晚舟下意识地想催动那份与生俱来的能力，去窥探这个“活人”的灵魂。可她的精神力刚一触及对方，便如撞上一堵光滑坚硬的石壁，被尽数反弹回来。
他身上，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的魂魄与外界，彻底隔绝。
“押回北镇抚司，严加看管。”
萧临渊收回视线，冷声下令。
表面上，是人赃并获，大功告成。
但在转身的瞬间，他给了虞晚舟一个极轻微的、只有他们二人能懂的眼神。
事情，远未结束。
回程的马车上，萧临渊看着因耗神而脸色愈发苍白的虞晚舟，终是忍不住开了口，声音压得很低。
“你留下，本可不必冒险。”
虞晚舟将视线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轻声回道：“棋子落网，我这个执棋人，怎能不看？”
车厢内，一时无言。
良久，萧临渊终是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伸手将一件带着他体温的温暖大氅，披在了她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