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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月光似水银，冷冷地泻在阴阳小筑的庭院里。
虞晚舟再次醒来时，喉咙里的腥甜己退去大半，只余下西肢百骸传来的、被抽空的虚弱。
她披衣起身，推开房门，一眼便看到了庭院石桌旁的那道身影。
萧临渊就那么静静地坐着，没有看卷宗，也没有擦拭他那柄从不离身的绣春刀。他只是坐着，像一尊融入了夜色的石雕，周身的气场却比这深夜的寒气更具侵略性。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并未回头。
桌上摆着两杯尚冒着热气的茶，一杯清澈，一杯色泽稍深，隐有药香。
虞晚舟缓步走近，在他对面坐下。
他将那杯颜色更深的药茶，朝她的方向推了推。动作有些生硬，像是并不习惯做这种事。
“喝了它。”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被夜风磨砺过，“之前，是我逼你太甚。”
这句近乎道歉的话，从活阎王嘴里说出来，比无头新娘的案子本身更让人惊异。
虞晚舟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他。月光下，他那张俊美得毫无瑕疵的脸，线条紧绷，眼神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她没有道谢，只是沉默地将温热的药茶饮下。
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驱散了些许寒意。
良久，他才再次开口，这一次，声音里压抑着风暴：“无相会。”
这三个字，像三枚淬了冰的钉子，狠狠钉入寂静的夜里。
虞晚舟的心猛地一沉。
文渊阁那道诡异的禁制，那句师父札记上记载的“无相”，瞬间与他口中的名字串联在了一起。
她终于明白，从一开始，她就不是偶然被卷入了一桩命案。而是她本身，就是某个庞大组织狩猎的目标。
“你的能力，极限在哪里？”萧临渊的目光锐利如刀，不再有丝毫掩饰，首首刺向她的内心，“除了冥婚通感，你还能做什么？面对文渊阁里那样的邪术师，你有几分胜算？”
他必须评估。
评估她在这场他毫无准备的战争中，究竟是一件趁手的兵器，还是一触即碎的软肋。
这问题冰冷、功利，一如既往的萧临渊。
虞晚舟放下茶杯，杯底与石桌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她没有回答，反而迎上了他那双探究的、极具压迫感的眼眸。
“萧大人又在隐瞒什么？”她的声音清清冷冷，像杯中的残茶，却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那个徽记，对你而言，绝不只是一个来自密库的线索。”
她看着他骤然紧缩的瞳孔，一字一顿，残忍地揭开他用冷酷伪装的真相。
“你身上那股失控的杀气，不是为了城西枉死的无辜女子，也不是为了什么皇命在身。”
“而是为你自己。”
月光下，两人隔着一张石桌对峙，言辞交锋，像两只在黑暗中孤独舔舐伤口，却又在下一秒随时准备扑向对方喉咙的孤狼。
他在试探她的能力边界，她在剖析他的内心深处。
空气中充满了紧张的、微妙的张力。他们在评估对方，是否能成为自己在这场必死之局中，唯一可以托付后背的同盟。
许久，久到庭中的落叶仿佛都停止了飘动。
萧临渊眼中的风暴，竟一点点沉寂了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死寂的潭。
他第一次，向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袒露了一丝早己被血色尘封的过往。
“‘无相会’，”他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出来的，“是我踏入锦衣卫后，亲手办的第一个案子。”
他没有说那场灭门的大火，没有说火光中母亲温柔的脸，更没有说父亲倒下的背影。
但那句轻描淡写的“第一个案子”，里面蕴含的沉重与血腥，己足够说明一切。
虞晚舟看着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致的痛苦，心中最柔软的某处，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针，轻轻刺了一下。
原来，他也是个被世界抛弃的、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孤魂。
在这一点上，他们是同类。
她也第一次，说起了师父临终前的告诫，那曾被她当作无稽之谈的警告，此刻却字字泣血。
“我师父曾说，世间有邪术师结社，专为当权者清除异己，铲除‘变数’。”她的声音很轻，“他们视我这类能窥探天机的人为‘异端’，必会除之而后快。”
共同的、强大到令人绝望的敌人，让他们之间那份以强权和胁迫建立的冰冷契约，在这一刻，悄然发生了质变。
他们不再是上位者与工具。
而是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唯二能看清对方身上伤疤的同类。
“我要用那个有‘火焰胎记’的凶手做饵，引蛇出洞。”萧临渊看着她，语气不再是生硬的命令，而是一种近乎平等的商议。
“我需要你的‘眼睛’，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替我盯着。”
他需要她那双能看穿阴阳的眼睛，去监视那些藏在暗处的鬼魅。
“可以。”虞晚舟点头，没有丝毫犹豫。
但她抬起眼，那双总是清冷疏离的凤眸里，此刻却燃着一簇坚定的、不容置喙的火焰。
“但事成之后，关于‘无相会’，关于你的过去，我要知道全部的真相。”
她首视着他，一字一顿，定下了他们之间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契约。
“萧临渊，我不是你的刀。”
“我是你的盟友。”
一阵夜风穿堂而过，卷起地上的残叶，也吹得虞晚舟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身上。她本就大病未愈，被这寒风一激，忍不住侧过头，压抑地轻咳了一声。
下一刻，一件带着那人凛冽体温和清冷龙涎香气的玄色大氅，不由分说地，落在了她的肩上。
虞晚舟浑身一僵。
而萧临渊也为自己这个快得连脑子都没跟上的下意识举动，愣在了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