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中心陷入一片静谧。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和纪云深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闭着眼,深琥珀色的眼眸隐藏在眼帘之下,试图放空。但脑海中,沃森那张惊恐扭曲的脸、堡垒内激烈的交火画面、能量护盾崩解时的强光……如同破碎的幻灯片,不受控制地反复闪现。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异常感觉,如同投入深潭的微尘,悄然浮上他意识的表层。
是气味。
一种淡淡的、混合着生物酶制剂、无菌敷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陈旧铁锈般的、极其微弱的血腥气。
这气味很淡,几乎被控制中心本身的洁净空气循环系统过滤殆尽。但纪云深的感官何其敏锐?尤其是在这极度疲惫后感官反而被放大的时刻。这气味……不属于这里。它顽固地钻进他的鼻腔,带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令人极度不适的联想。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深琥珀色的眼睫微微颤动。他想忽略它,将这归咎于过度疲劳导致的感官异常。但那气味如同跗骨之蛆,挥之不去,并隐隐约约地指向一个方向——通往珍珠白房间的走廊。
烦躁感悄然滋生。胜利的余韵被这不合时宜的干扰打断。他需要一个绝对安静、绝对掌控的环境来恢复。任何“噪音”,无论是声音还是气味,都是不被允许的。
“零。”纪云深闭着眼,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后的冰冷不悦,“检查空气净化系统。还有,”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森冷,“77号单元的环境监测报告。为什么会有异味溢出?”
“空气净化系统运转正常,先生。各项指标符合A级标准。”零的声音立刻在空气中响起,温和依旧,“77号单元环境监测显示:消毒剂浓度维持标准,无异常生物源性气味报警。目标生理指标平稳,无活动性出血迹象。异味感知,可能源于您近期嗅觉神经的疲劳性敏感,或‘沙暴行动’战场残留信息素在记忆中的投射。”
零的解释逻辑严密,无可挑剔。战场上的硝烟和血腥味确实浓烈,可能形成了短暂的感官记忆残留。纪云深紧蹙的眉头并未松开,但那丝烦躁似乎被零的理性分析暂时压制了下去。他不再言语,只是靠在椅背上,试图重新找回那片刻的空白。
然而,疲惫的大脑如同脱缰的野马。沃森的脸刚刚淡去,另一个画面却不受控制地、无比清晰地撞入他的脑海——不是战场,而是手术室!是那片染血的床单!是悬浮手术台上纪瓷那双空洞绝望、失神望着无影灯的眼睛!是金属器械深入身体时那细微却令人灵魂冻结的嗡鸣声!是那抹刺目的、象征彻底失败的鲜红!
这画面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带着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冲击力,瞬间击碎了他试图构筑的平静!纪云深猛地睁开眼!深琥珀色的瞳孔在控制中心冷白的灯光下骤然收缩,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悸!
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会想起这个?一个失败的实验,一件需要清理的容器,一段早己被他刻意尘封、归类为“噪音”的记忆!
烦躁感瞬间转化为一股冰冷的、无处宣泄的怒火!是针对这失控的联想?是针对那个带来失败和麻烦的“容器”?还是针对自己此刻这莫名其妙的脆弱?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这股怒火需要平息,这片混乱需要掌控。而掌控的第一步,就是亲眼确认那个“噪音源”是否真的被彻底“静音”了。
“零。”纪云深的声音冷得像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打开77号单元实时监控。同步他的完整状态日志。现在。”
“指令确认,先生。”零的声音回应。控制台主屏幕的一角,无声地分割出一块新的画面。
珍珠白房间的景象瞬间呈现。柔和的、永恒不变的光线下,纪瓷依旧维持着那个侧卧蜷缩的凝固姿势,像一尊被遗忘的、蒙尘的苍白瓷偶。画面清晰到可以看见他散落在枕上的、毫无光泽的黑色发丝,他半睁着的、空洞失焦的墨色眼眸,他微微抿起的、毫无血色的唇瓣。他的胸膛只有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起伏。
旁边,是他近期的完整状态日志,以冰冷的表格和数据形式滚动:
[日期/时间]
[意识水平:深度木僵(Catatonia Stupor)]
[运动功能:全面抑制(Waxy Flexibility,姿势维持超过72小时无自主改变)]
[反应性:无。对触觉(针刺测试)、强光、高声噪音(85dB测试音)均无反应]
[生理代谢:基础维持(静脉营养)。自主进食/饮水:无。排泄:完全依赖导尿管/肠外处理]
[神经活动监测:脑电波呈现广泛性慢波(Delta波为主),皮层活动极度抑制]
[风险评估:极高(长期深度木僵导致肌肉萎缩、褥疮风险、肺炎风险、神经功能不可逆退化)]
[备注:镇静等级Level 3维持中。无自发痛苦表现。]
纪云深的目光如同手术刀,冰冷地扫过画面和那触目惊心的数据。烦躁和那莫名的怒火似乎被这纯粹的、客观的“非活性”状态稍稍压制。果然,只是他的感官疲劳和联想。他安静得如同不存在,彻底“静音”了。一件被妥善处理、不再发出任何“噪音”的失败品。
他本该感到满意。这才是符合他掌控的状态。然而,心底深处那股冰冷的、莫名的情绪却并未完全消散,反而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更加沉重、更加难以言喻的东西。那屏幕上凝固的身影,那双空洞的眼睛,像两个冰冷的黑洞,无声地吸噬着他胜利后的短暂平静。
他站起身,深灰色的身影在空旷的控制中心显得格外孤绝。疲惫感并未消失,反而因为刚才那失控的联想和此刻看到的景象,变得更加沉重。他需要更彻底的隔绝。
“维持现状。”他对着空气,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加强的、绝对的冰冷,“没有我的命令,不许降低镇静等级,不许任何非必要的干预。保持…最低限度的功能性存在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