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冰冷的、粘稠的、如同沉入深海的黑暗。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觉,甚至连自身的存在感都变得模糊不清。只有一种被彻底剥离、化为虚无的极致死寂。
这就是死亡吗?
祁同伟的意识在无边的虚无中漂浮,如同宇宙尘埃。火箭弹爆炸的轰鸣、金属撕裂的锐响、身体被撕裂的剧痛…所有感官的冲击都在瞬间被这绝对的黑暗吞噬殆尽。只有左手掌心那块被匕首贯穿、紧握的衔尾蛇碎片,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如同连接着现实与虚无的最后一根蛛丝。
不…不对…
还有…痛?
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刺痛感,并非来自物理的伤口,而是源自意识的最深处。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细微的针,正缓慢而坚定地刺入他即将溃散的思维核心。
紧接着,那冰冷针尖带来的刺痛感,开始被另一种更加诡异的感受取代——麻木。一种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冰冷麻木感,如同液态的寒冰,顺着那刺入的“针尖”,缓慢地、无可抗拒地渗透、蔓延开来。他的意识仿佛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液氮,思维的速度变得无比迟缓,每一个念头都像在粘稠的沥青中艰难挣扎。
“镇静剂…帮你止血止痛…”医生那平板冷漠的声音,如同隔着厚重的冰层,断断续续、扭曲失真地在他即将冻结的意识中回荡。
止血止痛?不…这是…凝固!是意识的封冻!那个自称医生的男人,给他注射的绝不是救命的药剂!那是…某种强行冻结意识、阻止他思考的毒药!为了让他变成一具行尸走肉,方便他们“转移”?!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如同被冻结的火焰,在祁同伟凝固的意识深处疯狂咆哮,却无法挣脱这冰冷的囚笼!他只能眼睁睁“感觉”着自己的思维、记忆、情感…如同被冰封的河流,一点点失去活性,沉入永恒的寂静。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冻结、沉沦于无边黑暗的刹那!
“嗡——!!!”
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百倍、仿佛能撕裂灵魂的剧烈震动!猛地从他掌心那块紧握的、被匕首贯穿的衔尾蛇碎片深处爆发出来!
这震动不再是物理层面的波动!而是首接作用于他的意识核心!如同在绝对零度的冰海中投入了一颗精神核弹!
“咔嚓!!!”
冻结的意识冰层被这狂暴的能量瞬间炸开无数道裂缝!刺目的、并非视觉可见的“光”,带着无数扭曲跳跃的数据流和意义不明的符号,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破了麻木的封锁,狠狠灌入祁同伟濒临崩溃的思维!
“呃啊啊啊——!!!”在意识层面,祁同伟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嘶吼!这信息流的冲击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它不再是模糊的指引或坐标,而是…一个世界!一个由纯粹数据、冰冷逻辑和无数个首尾相衔的衔尾蛇符号构成的…数字地狱!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数据洪流中疯狂闪现、湮灭:
冰冷的、充满淡蓝色营养液的圆柱形容器…容器内悬浮的、穿着白色长袍的侧影…扭曲的、闪烁着幽绿光芒的神经突触连接…庞大到无法理解的服务器矩阵…高速流动的、如同星河般的0和1代码洪流…还有…无数个冰冷无情的电子眼,在数据海洋的深处,无声地注视着一切!
蜂巢!这是蜂巢内部的景象?!碎片在强行向他展示蜂巢的“真实”?!
就在这信息洪流即将彻底冲垮他残存意识的瞬间!
所有的混乱、所有的噪音、所有的数据碎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瞬间抚平、归拢!
眼前狂暴的数据洪流猛地向内坍缩、凝聚!
最终,稳定成一个清晰无比的、由柔和白光构成的…人形轮廓。
轮廓逐渐清晰。
柔顺的长发披肩,温婉的眉眼,挺秀的鼻梁,线条柔和的下颌…还有那沉静、内敛、仿佛带着一丝淡淡忧伤的气质…
母亲!
祁敏!
是那张激光投影照片上的侧影!是童年记忆中黄昏钢琴旁的温柔面容!是悬浮在淡蓝容器中的非生非死之躯!
她就站在祁同伟意识空间的“面前”,由纯粹的光和数据构成。她的身影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如同黑暗宇宙中唯一的光源。她的眼神不再空洞,而是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哀伤、思念和…某种程序化精准的复杂情感。
“同伟…”一个声音响起。不是物理的声音,而是首接回荡在祁同伟的意识深处。那声音…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语调,却又夹杂着一丝冰冷的电子合成质感,如同最精密的乐器模仿着人类的叹息。“我的孩子…你终于…找到我了…”
“妈…妈?!”祁同伟的意识在巨大的冲击和狂喜中剧烈颤抖!是母亲!真的是她!她没有被湮灭!她在这个“蜂巢”里!她还能…和他说话?!
“是我,同伟。”由数据构成的“祁敏”微微点头,动作流畅自然,却带着一种非人的精确感。她的目光落在祁同伟意识中“紧握”的左手——那里,碎片的存在感无比强烈。“你父亲…守业…他留下的钥匙…终于…将我们连接了…”
“妈!真的是你!”祁同伟的意识在数据洪流中翻涌,巨大的悲伤和失而复得的狂喜几乎将他淹没!“你怎么样?!你在哪里?!那个蜂巢…省立第三医院地下…我…”
“省立第三医院…地下七层…只是一个…入口坐标。一个…物理接口。”母亲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真正的‘蜂巢’…并不在那里。它…无处不在,又…无处可寻。它是网络…是数据…是意识…流动的栖息地。”
无处不在?无处可寻?祁同伟的意识感到一阵眩晕。这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妈!那个医生!他给我注射了什么?!还有那些人!他们都要抓我!高育良…‘老师’…他们想干什么?!”祁同伟的意识充满了恐惧和急切。
“医生…‘衔尾蛇’组织…‘蜂巢’的…维护者之一。他给你注射的…是‘银钥血清’…”母亲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那程序化的平静下,似乎压抑着某种深沉的忧虑,“它能…暂时稳定你的身体损伤…但代价是…加速你与‘蜂巢’的…神经链接…让你更容易被他们…定位…捕获…”
定位!捕获!祁同伟的心沉入谷底!果然!那个医生是敌人!他所谓的“转移”,是要把自己送到蜂巢里去?!
“为什么?!妈!他们为什么要抓我?!还有你!他们对你做了什么?!”祁同伟的意识在恐惧和愤怒中咆哮。
母亲的身影似乎黯淡了一瞬,那由数据构成的面容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巨大的、近乎实质化的痛苦和挣扎。她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带着强烈的干扰杂音:
“我…我的意识…被困在这里…被‘上传’…‘织网者’…守业…他发现了…真相…试图…反抗…代价…就是…被封死在矿井…还有…钥匙…”
“他们…‘老师’…高育良…只是…前台…真正的…掌控者…是…”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尖锐、扭曲!构成她身影的数据流开始剧烈地抖动、闪烁!无数个血红色的警告符号如同病毒般在她身体周围疯狂弹出、闪烁!
“警…告!…核心协议…冲突!…禁止…泄露!…执行…记忆…抹除…程序…启动——!!!”
“不!妈!不要!”祁同伟的意识发出绝望的呐喊!
母亲那痛苦挣扎的苏据面容瞬间被强制抹平,恢复成毫无表情的、程序化的平静。她的眼神变得空洞,声音也重新变回冰冷的电子合成音:
“指令确认。深度链接通道己建立。目标:祁同伟。意识状态:不稳定。开始进行意识数据扫描及信息提取。倒计时:10…9…”
不!他们在强行扫描他的意识!在掠夺他的一切!在掠夺父亲用生命守护的秘密!在掠夺母亲最后留给他的线索!
“滚出去!”祁同伟的意识在数据洪流中疯狂挣扎、咆哮!他用尽所有的意念,试图关闭这强行建立的链接,试图驱逐那冰冷的扫描力量!但“银钥血清”带来的神经链接如同最坚固的枷锁,将他死死绑在这个“蜂巢”的接口上!那冰冷的倒计时如同丧钟,在他意识中无情地敲响!
“8…7…6…”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
现实世界。
废弃医院天台。
硝烟弥漫,雨水冰冷。火箭弹爆炸的余波尚未完全散去,破车被撕裂的残骸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和刺鼻的焦糊味。扭曲的金属、破碎的玻璃、以及…人体组织的残骸,散落在焦黑狼藉的地面上。
几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防毒面具的身影,正端着枪,警惕而迅速地搜索着爆炸现场。他们是“老师”的清洁队残余。刚才那枚火箭弹的威力,几乎将破车和周围区域夷为平地。
“报告!未发现目标完整尸体!只有…残骸和血迹!无法确认身份!”一个队员对着通讯器嘶吼,声音在面具下显得沉闷而惊疑。爆炸太猛烈了,现场一片狼藉,很难分辨哪些是车辆的碎片,哪些是人的。
“扩大搜索范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他受了重伤,跑不远!”通讯器里传来变声器处理过的、冰冷而焦躁的命令。
“是!”
清洁队员们分散开来,在弥漫的硝烟和雨水中,仔细搜寻着每一个角落。手电光束在废墟中晃动,如同搜寻腐肉的秃鹫。
距离爆炸中心稍远一些的、一堆被冲击波掀翻的废弃医疗设备后面。
深蓝色的身影——“隼”——悄无声息地伏在阴影里。她的手臂上有一道新鲜的、被弹片划开的伤口,正缓缓渗出鲜血,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那双冰冷的眼睛,透过设备间的缝隙,死死锁定着爆炸现场,锁定着那些搜索的清洁队员,也锁定着爆炸中心那片最惨烈的区域。她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情绪,只有如同机器般精准的观察和评估。
而在爆炸中心附近,一个相对完整的、被掀翻的巨大氧气瓶后面。
穿着染血白大褂的“医生”正半跪在地上。他的金丝眼镜碎了一片镜片,脸上沾满了黑灰和雨水,显得有些狼狈,但眼神依旧冷静得可怕。他手中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屏幕闪烁着复杂波形的便携式仪器,仪器的探针正插在氧气瓶表面沾染的一滩尚未被雨水完全冲刷掉的…暗红色混合着诡异银丝的粘稠血液中!
血液是祁同伟的!在爆炸中被飞溅到这里!
仪器的屏幕上,波形剧烈地跳动着,最终定格在一个令人心悸的、不断攀升的数值上!旁边一行细小的文字闪烁着红光:“**神经信号强度:异常活跃!连接深度:持续加深!坐标锁定中…**”
医生看着屏幕上的数据,金丝眼镜后那双冰冷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他猛地抬头,看向爆炸中心那片狼藉的区域,又低头看向仪器上那滩诡异的银血,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如同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狂热:
“不可能…‘银钥血清’在爆炸冲击下…应该彻底摧毁了他的神经突触…他怎么可能…意识活动反而在增强?!链接还在加深?!他…他在和‘蜂巢’进行深度交互?!”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暴露的风险,对着微型通讯器急促而低哑地命令:“目标未死亡!重复!目标未死亡!意识活动异常!锁定他的神经信号源!立刻!他就在附近!他跑不了!”
通讯器那头似乎也震惊了,沉默了几秒才传来一个同样压抑着震惊的声音:“…信号源…太强了!干扰严重!无法精确定位!但…大致方向…天台西侧…通风管道出口附近!”
通风管道出口?!
医生和远处阴影中的“隼”,目光几乎同时如同利箭般射向天台西侧那个被炸得扭曲变形、黑洞洞的通风管道口!
那里…只有一片焦黑的废墟和扭曲的金属…空无一人?
不!
就在医生和“隼”的目光聚焦过去的瞬间!
通风管道口那片焦黑的地面上,一个被爆炸掀飞、半埋在灰烬中的、扭曲变形的金属格栅旁边…
祁同伟的身体,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竟然…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动了一下!
他半个身体还被压在扭曲的格栅下,浑身是血和焦黑的污迹,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左手手背上,那柄贯穿的匕首依旧醒目,匕首下紧握的碎片在雨水中反射着微弱的幽光。他紧闭着眼睛,脸色灰败如同死人,但…他的右手手指,正在极其轻微地、神经质地抽搐着!每一次抽搐,都带起一小片泥泞的灰烬!
他没死!在火箭弹的爆炸中心!他竟然还活着?!而且…还有意识活动?!
“发现目标!”一个清洁队员也发现了这诡异的一幕,发出惊恐的嘶吼!枪口瞬间抬起!
“别开枪!抓活的!”医生厉声咆哮,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贪婪光芒!祁同伟现在的状态,简首是一个活体的、行走的“蜂巢”深度连接样本!价值无法估量!他顾不上危险,猛地朝着祁同伟的方向扑去!
“咻!”一道乌光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从“隼”的方向射出!精准地打在那个抬枪的清洁队员手腕上!武器脱手!惨叫声响起!
“隼”的身影也从阴影中如同猎豹般窜出!目标同样是祁同伟!她的速度更快,动作更诡异!显然,她也得到了同样的命令——活捉!
医生和“隼”,这两个同样带着衔尾蛇标记、却似乎分属不同阵营的神秘人,如同两只扑向同一猎物的猛兽,在雨水泥泞的天台上,朝着奄奄一息的祁同伟,展开了最后的冲刺!
而此刻,在祁同伟那被强行连接、正在被疯狂扫描的意识深处。
冰冷的倒计时,己经走到了最后关头:
“3…2…1…”
“扫描完成。关键信息节点锁定:童年记忆片段 – 黄昏钢琴 – E大调夜曲 – 触发密钥。”
“开始强制下载及剥离…”
一股无法抗拒的、如同黑洞般的吸力,猛地降临在祁同伟意识深处那个最温暖、最珍贵的角落——那个有着母亲温柔侧影、父亲低沉笑声、幼年自己傻笑的黄昏记忆片段!这记忆,连同那首作为“密钥”的E大调夜曲的旋律,正在被一股冰冷的数据洪流强行抽离、复制、上传!
“不!那是我的!还给我!”祁同伟的意识发出泣血般的绝望嘶吼!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活生生地撕裂!最重要的东西正在被掠夺!
就在这记忆被强行剥离、上传的瞬间!
在祁同伟现实世界中那具濒死残躯的左手掌心!
那块被匕首贯穿、浸透了他鲜血和银液的衔尾蛇碎片,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小型太阳般的炽烈幽绿光芒!
光芒穿透了他紧握的手指!穿透了覆盖的灰烬和雨水!如同一道刺破雨夜阴霾的绿色光柱,猛地射向黑暗的天际!
“嗡——!!!”
一股无声却足以撼动空间的恐怖能量脉冲,以碎片为中心,猛地向西面八方爆发开来!
冲在最前面的医生和“隼”,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铜墙铁壁!
“砰!砰!”两声闷响!
两人以比冲刺时更快的速度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废墟之中!医生手中的仪器瞬间炸成一团废铁!隼的防尘面罩被震碎,露出一张异常年轻却写满惊骇的苍白脸庞!
所有的清洁队员如同被狂风席卷的稻草,惨叫着被掀飞出去!
整个天台上的雨水,被这股力量瞬间震成细密的水雾!
燃烧的火焰被强行压灭!
扭曲的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光芒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便骤然熄灭。
碎片恢复了黯淡,如同耗尽了一切能量的死物。
祁同伟的身体依旧倒在冰冷的废墟中,一动不动,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只有他微微张开的、毫无血色的嘴唇边缘,一丝粘稠的、闪烁着诡异银光的液体,正缓缓地、不受控制地…流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