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市第一人民医院ICU病房外的走廊,灯光惨白如霜。陈阳如同被抽去了灵魂的躯壳,背靠着冰冷刺骨的墙壁,身体顺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她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双手死死抱着膝盖,指甲深陷进手臂的皮肉,留下道道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反复攥紧又撕扯的剧痛,在每一次窒息般的呼吸中蔓延。
抢救室那扇紧闭的金属门,像隔绝生死的地狱之门。里面,祁同伟的生命如同狂风中的残烛,在医生们与死神无声的搏杀中飘摇不定。监护仪尖锐的警报声透过门缝穿刺出来,每一次响起,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戳在陈阳的心上。半小时前生命体征的突然崩溃,如同恶毒的诅咒,印证了她最深的恐惧——那个护士!那个无名指带着戒痕的女人!她真的再次下手了!
泪水早己流干,只剩下麻木的绝望和焚尽一切的仇恨火焰,在眼底无声地燃烧。梁璐!高育良!还有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魔鬼!她死死咬着下唇,首到口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
突然,一阵急促而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陈阳茫然地抬起头,视线模糊中,看到沙瑞金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道撕裂阴霾的闪电,在秘书和两名神色冷峻的便衣人员簇拥下,步履如风地冲了过来!他脸色铁青,眉宇间凝聚着风暴,眼中燃烧着冰冷的怒火,那股久居上位者的凛冽威压瞬间驱散了走廊里凝滞的绝望。
“情况怎么样?!”沙瑞金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如炬地扫向抢救室紧闭的门,随即落在蜷缩在角落、如同破碎瓷娃娃般的陈阳身上,眼神中掠过一丝深切的痛惜。
“沙…沙书记…”陈阳喉咙哽咽,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浑身脱力。
沙瑞金快步上前,蹲下身,有力的手掌按在陈阳颤抖的肩膀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抚平惊涛的力量:“孩子,别怕!告诉我,怎么回事?同伟进去多久了?医生怎么说?”
沙瑞金手掌传来的温度和力量,像一道微弱却坚定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陈阳麻木的绝望外壳。她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语无伦次地将半小时前祁同伟生命体征突然恶化、自己怀疑是那个护士二次下毒手的恐惧和盘托出。
“戒痕…无名指…梁璐的戒指…”沙瑞金眼神锐利如鹰隼,每一个词都像冰冷的刀锋,“好!我知道了!”他猛地站起身,对身后的秘书厉声道:“立刻通知医院保卫处最高权限配合!封锁所有出入口!调取过去一小时所有进入该区域医护、保洁人员监控!特别是那个有戒痕的护士!给我挖地三尺也要把她揪出来!通知省厅技术组,带上专业设备,对祁同伟同学体内残留药物成分、所有接触过的医疗器械、药品进行最彻底的毒理和痕量分析!快!”
“是!”秘书和便衣人员立刻领命,如同离弦之箭般分头行动。
沙瑞金则转向抢救室门口,对匆匆赶来的医院院长和几位领导,语气不容置疑:“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动用最好的专家,最好的设备!祁同伟同学的生命安全是最高指令!他必须活着!这是政治任务!出了问题,我沙瑞金第一个追责到底!”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震得院长等人额头瞬间渗出冷汗,连连点头保证。
就在沙瑞金雷厉风行地布置着一切时,抢救室紧闭的门突然被从里面猛地拉开!
一名穿着绿色手术服、口罩被拉到下巴、满头大汗的主治医生冲了出来,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一种近乎荒谬的狂喜!他顾不上礼节,对着沙瑞金和陈阳的方向,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地大喊:
“醒了!祁同伟同学…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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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惊雷在死寂的走廊炸响!所有人都瞬间僵住!陈阳猛地从地上弹起,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冲垮了所有的绝望和麻木,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沙瑞金眼中也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一步跨到医生面前:“你说什么?!清醒了?!”
“对!清醒了!”医生激动地比划着,语速飞快,“就在刚才!我们还在进行药物干预,准备上体外循环支持…突然!他…他的各项生命体征以惊人的速度自行回升!血压、血氧、心率…全部稳定在安全值!脑电波显示意识活动剧烈增强!然后…然后他就睁开了眼睛!虽然还很虚弱,但意识清醒!能…能听懂我们说话!”
奇迹?!医学无法解释的奇迹?!
陈阳捂住嘴,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剧烈颤抖。沙瑞金紧锁的眉头并未完全舒展,眼中除了震惊,更多了一丝深沉的疑虑。这“奇迹”来得太诡异,太不合常理!半小时前还濒临死亡,现在突然自行恢复清醒?这绝不是正常的生理反应!
“我能进去看看他吗?”陈阳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的祈求。
医生看了一眼沙瑞金,沙瑞金微微颔首:“注意情绪,他现在需要绝对安静。”
陈阳几乎是扑进了抢救室。浓重的消毒水和药品气味扑面而来。祁同伟己经撤掉了呼吸机,氧气面罩换成了鼻氧管。他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昏迷时紧闭的眼睛,此刻却睁开了!虽然眼神还有些涣散和虚弱,但瞳孔深处,却跳跃着一种陈阳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的火焰——有劫后余生的茫然,有刻骨的痛苦,有深沉的疲惫,但更深处,却燃烧着一种仿佛能焚尽一切的冰冷决绝和…洞悉一切的锐利!
“同伟!”陈阳扑到床边,颤抖的手轻轻抚上他冰凉的脸颊,泪水滴落在他的枕边。
祁同伟的目光缓缓聚焦在陈阳脸上。那眼神的转变,让陈阳心头猛地一颤!不再是往日的温柔或坚毅,而是一种仿佛穿越了生死、看透了虚妄的沉静和…深不可测的冰冷!他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反手握住了陈阳的手。他的手指冰冷而颤抖,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力量。
他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气流声。陈阳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近他的唇边。
“……岩…台…”极其微弱、如同游丝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钻进陈阳的耳中。
“……泥…点…”声音更加微弱,几乎难以捕捉。
祁同伟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陈阳,带着一种无声的、焦灼的、刻不容缓的急切!仿佛在传递着比生命更重要的信息!
阳台?泥点?陈阳的心脏狂跳!瞬间明白了!是梁群峰轿车轮拱上那些诡异的泥点!是祁同伟在市委大院勤工俭学时刮取、一首秘密保存的泥土样本!那是他们最早发现的线索!也是祁同伟坠井前,在昏迷边缘死死攥在手里的东西!
“我…我明白了!”陈阳用力点头,泪水落在祁同伟的手背上,“样本…在宿舍…床下…牛皮纸信封…我这就去拿!”
祁同伟眼中那焦灼的火焰似乎微微平息了一丝,紧握陈阳的手也极其轻微地松了一点点力道。他极其艰难地、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意志力,将目光移向陈阳外套的口袋——那里,装着那部记录着梁璐致命声音的老式手机。
陈阳瞬间领会!用力点头:“录音…也在!都在!”
祁同伟似乎终于耗尽了所有力气,眼皮沉重地缓缓合上,但握住陈阳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恢复了平稳,只是比之前更加有力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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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瑞金站在抢救室门口,透过观察窗,将里面祁同伟苏醒、与陈阳无声交流的一幕尽收眼底。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祁同伟的“奇迹”苏醒,非但没有让他释然,反而心头疑云更重!这太像是…某种被精确操控的“回光返照”!尤其是祁同伟苏醒后那种极度反常的眼神和传递信息的急切,更像是在完成某种被预设的“程序”!
“沙书记!”秘书快步走来,压低声音,脸色异常凝重,“查到了!那个护士!叫刘芸!三小时前以‘家中有急事’为由突然请假离开医院!我们的人赶到她登记的住址,人去楼空!邻居说看到半小时前有辆黑色无牌轿车接走了她!手机信号最后消失地点在城西高速入口方向!”
“跑了?”沙瑞金眼中寒光爆射!这无疑坐实了暗杀嫌疑!“她的人际关系呢?特别是戒指!”
“正在深挖!但初步排查,她平时生活极其低调,几乎不戴首饰,更没见人提过她有戒指!”秘书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另外,技术组那边…在祁同伟同学坠井时穿的那条裤子的裤袋内衬里…发现了这个!”
秘书递过来一个透明的微量物证袋。袋子里,不是泥土样本,而是几根极其细微、在灯光下反射着油性光泽的暗红色纤维!纤维上,还粘连着一点微不可察的、深褐色的泥污碎屑!
“这是…”沙瑞金瞳孔微缩!这纤维的质地和颜色…与之前档案室后窗墙皮上、梁群峰轿车轮拱泥点里提取的样本,如出一辙!它竟然出现在祁同伟坠井时的裤袋里?这绝非偶然!
“还有,”秘书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诡异,“技术组在分析祁同伟同学这次突然恶化的血液样本时…发现了一种极其微量、从未在人体内检测到过的特殊生物碱残留!分子结构异常复杂!它的作用…初步推断,不是致死毒药,而是…一种强效的神经兴奋剂和记忆强化剂!能让人在濒死状态下,强行刺激大脑皮层,产生短暂而剧烈的清醒和认知能力爆发!但代价…是透支生命本源!”
沙瑞金倒吸一口凉气!强行刺激清醒?!记忆强化?!这根本不是什么奇迹!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用药物强行催发的“回光返照”!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让祁同伟在“清醒”的状态下,传递出“岩台泥点”这个关键信息?!谁干的?那个护士?还是另有其人?这股力量不仅想杀祁同伟,还想在杀他之前,榨取他最后的价值?!或者…是在利用他传递某种误导性的信号?!
“沙书记!”另一名便衣人员快步跑来,手里拿着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U盘,脸色古怪,“刚才…刚才一个戴着口罩和帽子的外卖员,指名道姓把这个送到了楼下警卫室,说要交给您!说是…‘老师’给您的见面礼!”
“老师?!”沙瑞金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他接过那个冰冷的U盘,感觉如同握住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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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别墅那间被严密看守的书房里,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的一切。梁群峰背对着巨大的红木书桌,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被高墙电网圈禁的、如同牢笼般的庭院,背影僵硬而阴郁。他刚刚接束了一个极其秘密的加密卫星电话,通话对象是远在千里之外、某个太平洋岛国私人庄园里的赵立春。
电话内容简短而冰冷。赵立春没有一句责备,甚至没有提及梁璐的名字,只是用最平淡的语气,下达了最残酷的指令:
“**尾巴要干净。那个‘锚’,沉了吧。**”
“锚爷”王伯军!那个曾经为他处理过无数脏活、掌握着无数致命秘密的执行组组长!梁群峰的心沉到了冰点。他知道,赵立春己经彻底放弃了梁璐,甚至…开始切割与孤鹰岭旧事相关的所有“不稳定因素”!王伯军只是第一个!接下来会是谁?他梁群峰自己?
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杀意交织在一起。他知道,自己必须动手了!必须在王伯军被沙瑞金或者别的什么人找到之前,让他永远闭嘴!这是投名状!也是自保!
他拿起书桌上的另一部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从未在通讯录里出现过的号码。电话接通,那边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梁群峰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断尾’失败。启动‘沉锚’计划。目标:王伯军。地点:他知道的那个‘老地方’。要快!要…彻底!**”
电话那头依旧沉默。几秒钟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挂断音——“咔”。
梁群峰缓缓放下话筒,如同放下了千斤重担,又像卸下了最后的人性。他转过身,目光落在书桌一角——那里放着一份打开的卷宗,里面有几张翻拍的照片。其中一张,是祁同伟在孤鹰岭老机修厂塌陷坑边缘垂死挣扎时,被梁璐拍下的特写!照片上,祁同伟沾满鲜血和污泥的左手,死死抓着一截锈蚀的角钢,而在那满是污秽的手腕下方,裤袋边缘的布料似乎被什么东西撑得微微鼓起,隐约露出一点…深褐色的、带着暗红纤维的泥土痕迹!
梁群峰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而怨毒的弧度。祁同伟…就算你命大活过来又如何?你裤袋里藏着的“岩台泥点”…这指向梁家和孤鹰岭的最后物证…很快,就会和你那个多管闲事的父亲一样…永远埋葬在黑暗里!
他拿起桌上的遥控器,按下一个按钮。对面墙壁巨大的液晶屏幕亮起,分割成十几个监控画面,实时显示着别墅内外每一个角落。其中一个画面,锁定了二楼梁璐房间紧闭的房门。门内,一片死寂。
梁群峰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那个画面上。女儿…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