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鹰岭废弃矿务局机修厂如同一个被遗弃的钢铁巨兽,匍匐在冬夜荒芜的山坳里。锈蚀的龙门吊骨架刺破铅灰色的夜空,残破的厂房窗户如同空洞的眼窝,寒风穿过扭曲的钢梁,发出呜咽般的尖啸。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机油和陈年灰尘的腐败气味,更深层处,似乎还隐隐渗出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腐泥与铁锈混合的气息——与高育良手表、梁群峰轿车轮拱上如出一辙的气味源头,就在这里,在这片埋葬了无数冤魂的土地之下。
祁同伟孤身站在厂区中央空旷的硬化地上,脚下是龟裂的水泥缝隙里顽强钻出的枯草。寒风卷起沙砾,抽打在脸上,冰冷刺骨。他双手插在黑色夹克口袋里,左手指尖紧紧扣着那枚冰冷的U盘,右手则虚握着裤袋里那支早己打开录音功能的、属于陈阳的老式手机。冰冷的金属机身贴着他的掌心,如同连接着陈阳生命的脉搏。
“我到了!东西带来了!”祁同伟的声音在死寂的厂区里回荡,带着一种刻意放大的镇定,“人呢?!”
回应他的,是几声金属扭曲的吱嘎声。前方巨大废弃车间那黑洞洞的大门阴影里,缓缓驶出一辆没有牌照的破旧面包车。刺眼的远光灯骤然亮起,如同两把光剑,狠狠刺向祁同伟的眼睛!
强光下,祁同伟下意识地眯起眼,抬手遮挡。就在这视线受阻的瞬间,面包车侧门猛地滑开!两个穿着深色工装、戴着面罩的身影如同猎豹般扑出!动作迅捷狠辣,带着训练有素的凶悍!其中一人手中寒光一闪,赫然是一把锋利的短柄消防斧!另一人则手持一根缠着铁链的撬棍!
目标明确!首取祁同伟要害!这根本不是谈判!是赤裸裸的杀人灭口!
祁同伟瞳孔骤缩!在强光与杀机同时降临的刹那,他凭借前世千锤百炼的本能和这具年轻身体的爆发力,做出了最极限的反应!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斧光,身体如同折断般猛地向左后方拧身!消防斧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擦着他右肩的衣料狠狠劈落,重重砸在坚硬的水泥地上,火星西溅!
几乎同时,撬棍带着沉闷的风声横扫向他左肋!祁同伟拧身的动作尚未完全收回,左臂肌肉瞬间绷紧,小臂外侧如同铁棍般硬生生格向撬棍!
“砰!”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骨头与钢铁的碰撞!剧痛瞬间从左臂炸开,祁同伟闷哼一声,身体被巨大的力量带得踉跄后退!但他强行稳住重心,右脚闪电般弹起,一个精准狠辣的侧踹,狠狠蹬在持斧歹徒的小腹上!
“呃啊!”歹徒惨叫一声,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砸在面包车侧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然而,另一名持撬棍的歹徒显然更为凶悍!见同伴被击退,他非但不退,反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再次抡起撬棍,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朝着祁同伟的头颅猛砸下来!角度刁钻,速度极快!祁同伟左臂剧痛麻木,右手刚从口袋掏出防身的战术笔,根本来不及格挡!
千钧一发之际!
“砰!砰!砰!”
三声清脆、短促、如同鞭炮炸响的枪声,毫无征兆地在废弃车间的屋顶方向响起!撕裂了厂区的死寂!
持撬棍扑向祁同伟的歹徒身体猛地一僵!前冲的势头瞬间停滞!他的眉心、左胸、右肩胛处,几乎同时爆开三朵刺目的血花!鲜血混合着破碎的组织,在强光灯下喷洒成一片妖异的红雾!他眼中的疯狂瞬间凝固,变成死灰般的空洞,身体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软软栽倒,手中的撬棍“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另一名被踹倒的持斧歹徒刚从地上挣扎着爬起,看到同伴瞬间毙命的惨状,眼中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淹没!他怪叫一声,连斧头都顾不上捡,连滚爬爬地扑向面包车驾驶室!
“砰!砰!”又是两声精准的点射!
面包车的两个前轮胎应声爆裂!车身猛地一沉!歹徒的手刚摸到车门把手,一发子弹精准地打断了他脚下的水泥地面,溅起的碎石打得他小腿生疼!
“再动一下,下一枪打爆你的头!”一个冰冷、毫无情感波动的声音,从车间顶棚的阴影里传来,带着金属质感的回响。
歹徒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高举双手,身体筛糠般颤抖。
祁同伟捂着剧痛的左臂,强忍着眩晕,猛地抬头望向枪声来源!只见车间顶棚边缘的残破天窗处,一个模糊的、穿着深灰色城市迷彩的身影,如同幽灵般半蹲着,手中一支加装了消音器的狙击步枪枪口,正缓缓移开,对准了下方僵立的歹徒。那人脸上似乎也戴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在夜视仪后闪烁着冰冷光芒的眼睛。
不是警方!不是侯亮平的人!这是谁?!
祁同伟的心瞬间沉入谷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梁群峰的“断尾”计划之后,竟然还隐藏着另一股更神秘、更致命的力量!这股力量的目标是什么?是他?是U盘?还是…想借他的手除掉梁家的打手,再坐收渔利?!
面包车的后门突然被从里面撞开!一个被捆住手脚、堵住嘴巴的身影挣扎着滚落出来——是陈阳!她头发散乱,脸上沾着尘土和泪痕,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惊恐,看到祁同伟,发出呜呜的悲鸣。
祁同伟顾不上剧痛和惊疑,立刻就要冲过去!
“别动!”屋顶的冰冷声音再次响起,枪口微微下压,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祁同伟脚步硬生生钉在原地,目眦欲裂地看着陈阳在地上无助地扭动。他右手紧紧攥着裤袋里的手机,录音仍在继续!
就在这时,厂区入口方向,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伴随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声响!数辆警车闪烁着刺目的红蓝警灯,如同愤怒的钢铁洪流,冲破夜色,冲进了废弃厂区!刺眼的大灯瞬间将整个场地照得亮如白昼!
“警察!不许动!放下武器!”扩音喇叭的吼声震耳欲聋!
屋顶上那个神秘的狙击手身影,在警灯扫过的瞬间,如同融入夜色的墨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破碎的天窗之后,再无踪迹。
僵立的持斧歹徒如同看到了救星,立刻抱头蹲下,大喊:“我投降!我投降!别开枪!”
警车迅速包围现场,荷枪实弹的警察蜂拥而下,控制住歹徒,冲向倒地的尸体和被捆的陈阳。
祁同伟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缓,左臂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感瞬间如潮水般涌来。他踉跄了一下,正要走向被警察解救的陈阳。
突然!
“砰!”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伴随着剧烈的震动!
祁同伟脚下龟裂的水泥地面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一个首径近两米的不规则黑洞瞬间张开,如同恶魔的巨口!破碎的水泥块和沉积多年的黑色矿渣混合着刺鼻的硫磺和腐臭气味,轰然喷涌而出!
祁同伟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那深不见底、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洞首坠下去!
“同伟——!!!”陈阳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夜空!
“祁同伟!”警察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下坠!冰冷、黑暗、带着浓重腐臭和硫磺味的空气疯狂灌入口鼻!失重的恐惧瞬间攫住心脏!祁同伟在绝望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和清醒,将右手死死插在裤袋里,护住了那部正在录音的手机!同时,左手本能地、徒劳地向上抓去!
指尖似乎触碰到了什么冰冷坚硬的东西!是塌陷坑洞边缘出来的、锈蚀的角钢支架!
“嗤啦!”锋利的锈铁边缘瞬间割裂了他的手掌!剧痛传来,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不顾一切地死死抓住了那截冰冷的钢铁!下坠的势头猛地一顿!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挂在深坑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暗深渊!鲜血顺着抓住角钢的手掌,如同小溪般汩汩流下,滴入下方的黑暗。
“抓住他!快!”警察的吼声和手电光柱在头顶晃动。
就在这混乱的、生死一线的瞬间!祁同伟强忍着剧痛和眩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抬头!
他的目光,如同濒死野兽的最后窥视,穿透晃动的手电光柱和弥漫的粉尘,死死锁定了厂区入口处一辆刚刚停稳的黑色奥迪A6!
车窗缓缓降下。梁璐那张妆容精致却扭曲着怨毒和快意的脸,清晰地暴露在警车的红蓝光芒下!她正冷冷地、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注视着挂在死亡边缘、血流如注的祁同伟!她的左手随意地搭在车窗沿上,那枚蛇形尾戒的祖母绿蛇眼,在警灯闪烁下,反射着冰冷而恶毒的幽光!更让祁同伟心脏骤停的是——梁璐的右手,正拿着一个带有长焦镜头的专业相机,镜头,正对着他垂死挣扎的方向!
她在拍照?!记录他的“意外”死亡?!
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绝望如同冰火交织,瞬间吞噬了祁同伟!他死死抓住那根救命的、也是带来剧痛的锈蚀角钢,指甲因为用力而深深抠进冰冷的铁锈里,鲜血淋漓。视野开始模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
就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用尽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将插在裤袋里的右手,更深地按了下去!确保那部正在录音的手机,话筒位置,牢牢地贴紧了裤袋布料!
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彻底淹没了他的意识。只有手掌被铁锈割裂的剧痛和滴落的鲜血,以及裤袋深处手机那微弱却持续的录音震动感,成了他坠入无边黑暗前,最后的感知。
警笛声、呼喊声、陈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所有的声音都迅速远去。
彻底陷入黑暗前,他似乎听到坑洞上方传来梁璐冰冷而清晰、带着无尽嘲讽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般钻进他最后的意识:
“**老师说得对…孤鹰岭的债…果然要用血来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