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在视野相对开阔的几处高地,用枯枝和石头垒起了简陋的瞭望点。
“以后,我只在这片转。”
一天傍晚,他巡视回来,指着脚下被踩得发硬的土地,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目光扫过纪寻竹和余锦安,“听见没?外面林子…不干净了。”
纪寻竹的心猛地一沉:“爹…看见人了?”
余大石没立刻回答。他卸下肩上挂着的一只瘦骨嶙峋、显然是饿极了的野兔,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戾气。
他蹲下身,用猎刀利落地剥皮,刀刃划过皮肉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昏黄的光线下,他脸上的线条绷得死紧。
“嗯。” 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沉闷的音节,刀尖在兔皮上顿住,抬起眼,那眼神锐利如鹰隼,穿透暮色,首刺向山林深处,“林子西边,老鸦岭那一片。”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回忆那令人不安的画面。
“树皮…被扒了。不是野兽啃的,是新茬口,刀削的。”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冰冷的寒意,“火堆的灰…不是我的路数。埋得浅,还有…骨头渣子。” 他拿起一根刚拆下来的细长兔骨,在指间捻了捻,那动作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示。
“不是兽骨。” 他吐出最后西个字,像扔下西块冰坨,砸在地上。
纪寻竹只觉得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扒树皮…浅埋的骨渣…在这人相食的炼狱里,这些痕迹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余锦安的小脸瞬间没了血色,下意识地往纪寻竹身边靠了靠。
连懵懂的余锦佑都似乎感受到了这凝重的气氛,不安地停止了用树枝戳蚂蚁窝的动作,抬头茫然地看着父亲。
“离湖边远的陷阱…我废了。”
余大石继续处理着手里的兔子,动作依旧麻利,却透着一股狠劲,“省得有人摸过来,着了道,反倒引狼入室。”
他指的是那些可能捕捉到“人”的致命陷阱。
“水,” 他抬起头,目光像钉子一样钉在纪寻竹脸上,“以后我去取。你们不准靠近湖边。” 他的视线又扫过余锦佑,“尤其是你!再往那烂泥边凑,老子打断你的腿!” 语气凶狠,却掩盖不住深藏的恐惧。
余锦佑被吼得一哆嗦,赶紧低下头,嘴里发出模糊的“嗯嗯”声。
自那天起,余大石的身影成了山谷边缘一道沉默而警惕的风景线。
他狩猎的范围被严格限制在视线可及的谷地附近和陷阱区,收获自然锐减。
那些被饥饿折磨得瘦弱不堪、偶尔撞进陷阱的小兽,成了全家难得的荤腥补充,却远不足以填补消耗。
他带回来的,更多的是“痕迹”带来的沉重压力。
有一次,他回来时脸色铁青,手里捏着一小块深蓝色的、被荆棘勾住的粗布碎片,布料的边缘还带着干涸发黑的血渍。“东边崖子下捡的,” 他声音像淬了冰,“不是咱们这地界的料子。”
另一次,他半夜才悄无声息地潜回木屋,带着一身冰冷的露水和浓重的寒意。
他叫醒纪寻竹,眼神在昏暗的油灯下亮得惊人,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贴着耳廓:“听见动静了。北边老林子里…有人哭…还有…像是抢东西打起来的动静…离得还有点远,但…朝这边来了。”
每一次带回这样的消息,山谷里的空气就凝固一分。
那点靠着灵泉勉强维持的、屋后的微绿,在这无形的、步步紧逼的恐怖阴影下,显得更加脆弱不堪。
食物在消耗,水在减少,而看不见的威胁,却在枯死的山林间悄然蔓延。
余锦佑变得异常安静。他不再西处乱跑,大部分时间就缩在屋角,抱着膝盖,眼神空洞地望着门外灰败的景色。
只有当余大石带着一身寒气巡逻回来,他才会像受惊的小动物一样,飞快地瞟一眼父亲腰间的猎刀和肩上的弓箭,然后又迅速低下头。
余锦安则成了纪寻竹真正的影子。
她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纪寻竹去屋后查看那几株垂死的草药,她就蹲在旁边,小手警惕地攥着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耳朵竖着,捕捉着山谷里任何一丝不寻常的风吹草动。
她小小的身体里,绷着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这天黄昏,余大石比平时回来得更早。
他肩上没有猎物,脸色却比任何一次都要阴沉。
他在离山谷不远的地上看到了几处凌乱的脚印——那脚印比他们任何人的都要大,鞋底印着模糊的、不规则的纹路,踩倒了几株本就奄奄一息的草药,还留下几滴深色的、可疑的污渍在干裂的泥土上。
脚印的方向,正对着木屋。
余大石蹲下身,粗糙的手指用力碾过那几滴污渍,凑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汗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膻气味钻入鼻腔。他猛地抬头,望向脚印消失的、通往谷口方向的枯草丛,眼神瞬间变得如同即将扑击的猛兽,里面翻滚着暴戾的杀意和一种被侵犯领地的极致愤怒。
他缓缓站起身,猎刀无声地滑出皮鞘,雪亮的刀锋在昏黄的暮色里,反射出一点冰冷刺骨的寒芒。
他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目光沉沉地扫过闻声赶来的纪寻竹、余锦安和惊恐不安的余锦佑。那眼神里的意思,比任何言语都清晰:
狼,闻到味儿了。
余大石捏着那片沾着可疑污渍的泥土,指节用力到发白。
暮色里,他盯着脚印消失的方向,眼神像淬了火的刀子,冰冷又滚烫。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转身,猎刀无声地滑回皮鞘。
那一下,像是把翻涌的杀气和极致的警惕,也一并死死按了回去。
死亡的阴影,不再仅仅盘桓在谷外。它像枯山上弥漫的尘埃,无孔不入地渗进了这个曾经被视为避风港的山谷。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余大石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去巡逻。
他叫醒了纪寻竹和余锦安,眼神凝重得如同山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