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带着山谷特有的、干冷的露气,沉沉地压了下来。
纪寻竹守在屋外,毫无睡意。
里屋传来余锦佑渐渐平稳的呼吸声,余锦安小小的身影也趴在哥哥床边睡着了。
余大石坐在门槛上,背对着屋里昏黄的油灯光,面朝着沉静如墨的湖泊。他手里无意识地着他那把从不离身的猎刀,刀身在清冷的月光下,反射着幽微的寒芒。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纪寻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浓重的阴影,带着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纪寻竹的心骤然缩紧,指尖冰凉。
余大石的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像要穿透她的灵魂,看到某些不该存在于这荒年深谷里的东西。
许久,久到纪寻竹几乎要支撑不住,他才用那把低沉、沙哑得如同砂石摩擦的声音,一字一顿,清晰地砸进这寂静的夜里:
“这谷里,土薄,水少,养活几口人不易。”
他的目光转向屋后那片在夜色里依旧能看出轮廓、生机勃勃的坡地,又缓缓移回纪寻竹脸上。
“东西…是好东西。”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在石头上凿刻般用力,“藏好了。捂严实了。烂在肚子里。”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没有追问草药为何如此神效,没有探究那地里不合常理的绿意。
他深深地看了纪寻竹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没有贪婪,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甸甸的、如同背负着整座大山的责任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守护。
然后,他转身,拿起倚在墙角的锄头,走向那片坡地,身影很快融入了浓稠的夜色里。
纪寻竹站在原地,夜风带着湖水的湿冷吹过,她才发现后背的衣衫早己被冷汗浸透,紧贴着皮肤,冰凉刺骨。
但余大石最后那几句话,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烫在了她心上。
信任的堤坝,在生死的考验后,非但没有垮塌,反而被一种更沉重、更坚固的东西——一种基于生存本能的、心照不宣的守护——浇筑得牢不可破。
余锦佑的伤好得让余大石都暗自心惊。
第二天,敷着药泥的伤口红肿就消退了大半,疼痛锐减。
第三天,他就能自己端着碗吃饭了,虽然动作还有些别扭。他指着自己包扎好的手臂,对着纪寻竹傻乐:“媳妇…药…好!不疼!”
余大石对此依旧沉默。只是他看向纪寻竹的目光里,那份沉重的审视彻底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近乎托付的温和。
他开始在巡视山谷、检查陷阱时,留意那些可以吃、或者纪寻竹可能用得上的东西。
一块形状特别适合做捣药臼的硬实石头,几根柔韧的树皮纤维,甚至有一次,他带回了一小捆叶片肥厚多汁、晒干了能当引火绒的干草,什么也没说,只是放在了纪寻竹用来晾晒野菜的席子旁边。
纪寻竹的“药圃”在屋后向阳坡地的角落里,悄然扩大了一小片。
空间黑土地里,除了苦麻草和地丁,又多了几种余大石教过、她从谷里找到的寻常草叶。她用稀释了无数倍的灵泉水浇灌它们,看着它们在空间里飞快地舒展叶片,然后被她小心地移栽出来。
这些移栽的草叶在坡地上虽然远不如空间里那般神异,却也长得格外精神,叶片肥厚,颜色深绿,在一众旱折磨得蔫头耷脑的野草中,显得格格不入。
余锦安成了这片药圃最沉默的守护者。
她常常蹲在地边,小手极其认真地拔掉每一棵试图靠近的杂草,像在守护着什么珍宝。
第二批土豆收获的日子,比余大石预想的要早得多。
九月种下的,刚十一月就差不多可以收了。
温度也不再像之前一样燥热了。
当纪寻竹小心地扒开一株土豆苗下松软的泥土,挖出第一串沉甸甸、沾满新鲜泥土的土豆块茎时,整个山谷都仿佛安静了一瞬。
那土豆个头,表皮光滑,最大的一个比拳头还大!黄褐色的皮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
上一批土豆己经是一家人的惊喜了,那这一批土豆,让大家相信,省着吃绝对能吃到明年夏天,那个时候新的土豆又可以收获了。
地里的其他菜也陆陆续续收了好几茬,除了每天吃的,其他都晒干存起来了。
“爹!哥!看!” 余锦安第一个叫出声,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小脸因为激动而泛红。
余锦佑凑过来,好奇地用手指戳了戳那串土豆,嘿嘿傻笑:“大!大!”
余大石大步走过来,蹲下身,粗糙的手指捡起一个土豆,在掌心掂了掂分量,又仔细看着那光滑的表皮。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整片坡地——土豆藤蔓依旧青翠,豆荚得快要炸开。
这一切,在持续干旱的荒年里,在这贫瘠的山谷中,简首像个不真实的梦。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正用力刨着另一株土豆、脸上沾着泥点、额发被汗水粘住的纪寻竹身上。
少女的侧脸在阳光下,透着一股专注而蓬勃的生气。
余大石什么也没说。他只是站起身,拿起锄头,走到另一垄土豆边,也沉默地挖了起来。
他挖得又快又稳,一串串同样的土豆被翻出泥土,堆在田垄上,像一座座小小的、金褐色的山丘。
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山谷染成温暖的橘红色。炊烟从木屋的烟囱里笔首地升起,在这片旱笼罩的山野里,显得如此珍贵而醒目。
新挖的土豆带着泥土的芬芳,被余锦安宝贝似的堆在屋前空地上。
余锦佑像个孩子似的,拿起一个最大的,在衣襟上胡乱擦了擦,献宝似的捧到刚擦完汗的纪寻竹面前。
他高大的身躯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喜悦,沾着泥的手举着那颗象征着希望和饱足的土豆,声音响亮又含糊:
“媳妇!大!香!吃!”
纪寻竹抬起头,看着余锦佑憨厚的笑脸,又看看身边小心翼翼抚摸着一颗颗土豆、小脸上终于露出真切笑容的余锦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