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
我要求书
空气中满满地充溢着一股熟悉的味道，苏念想了一会儿 ，认定是油烟和樟脑丸味道的混合。
她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昏黄光线，是童年的老式钨丝灯泡发出来的。
天花板上糊着旧报纸，边缘有些发黄卷翘。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皂角味的粗布床单。
这是…奶奶的老房子？父母去世后她和奶奶住过的那间屋子？
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叮当声，还有油锅“滋啦”的爆响，一股炒青菜的香气飘了进来。
一个佝偻着背的熟悉身影在厨房门口晃了一下。
“念念醒啦？” 是奶奶的声音，苏念看到她带着慈祥的笑意，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走了进来，小碟子里还放着几块脆萝卜干，“饿了吧？快，趁热喝点粥垫垫。腿还疼不疼？”
腿？苏念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左小腿上打着厚厚的白色石膏，沉甸甸的。
断腿的疼痛感隐隐传来，但并不剧烈。
“奶奶…我…” 苏念张了张嘴，她脑子里一片混乱。
她记得公交车剧烈的撞击，记得翻滚，记得剧痛，记得漫天的血和尸体，还有那西个黑衣人，最后是那深入骨髓的麻痒剧痛。
可眼前是安全的港湾。
又是幻境吗？
“傻孩子，睡迷糊了？” 奶奶把粥放在床头的小凳子上，伸手摸了摸苏念的额头，粗糙温暖的手掌带着熟悉的触感，“没事了没事了，医生说了，就是体育课上不小心摔断了腿，养一个月就好，不耽误上学。别怕啊，有奶奶在呢。”
体育课？摔断腿？苏念皱紧眉头。
记忆像被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那些血腥恐怖的画面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只是一个遥远的噩梦。
奶奶的话像有魔力，让她混乱的思绪暂时安定了下来。也许……也许真的是摔伤了？那些可怕的事是梦？
“来，快喝粥。”奶奶把勺子塞进她手里。
苏念机械地舀起一勺粥，温热的米汤滑进喉咙，带着久违的安宁。奶奶坐在床边的矮凳上，絮絮叨叨：“想吃什么就跟奶奶说，奶奶给你做！糖醋排骨？还是想吃鱼？奶奶明天就去买！”
想吃什么？
苏念拿着勺子的手顿住了。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奶奶那张慈爱的脸。
奶奶…不是己经去世好几年了吗？
记忆的碎片汹涌而来，奶奶病重的样子，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昂贵的账单，最终，是冰冷的墓碑……家里的积蓄为了给奶奶治病几乎耗尽，只换来两年痛苦的时光。
她亲手送走了奶奶。
那眼前这个…是谁？
苏念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冻住了，她拿着勺子的手开始发抖。
“怎么了念念？是不是腿疼得厉害？” 奶奶担忧地凑近。
苏念强装出一点笑容：“没…没事奶奶。我…我突然想吃您做的桂花米酒小汤圆了，好久没吃了…”
“桂花汤圆啊？” 奶奶脸上立刻绽开笑容，“好！好！奶奶这就给你做去！家里正好有糯米粉和干桂花！” 她高兴地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向厨房。
门关上了。
苏念立刻掀开被子，顾不得打石膏的腿传来的剧痛，单脚跳下床，像一只受惊的兔子，飞快地在狭窄的房间里搜寻。
镜子！她要镜子！
终于在五斗橱上找到一面蒙着灰的小圆镜。苏念一把抓过来，用袖子狠狠擦掉镜面的灰尘。
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幼年的小女孩，而是一张年轻却苍白疲惫的脸，额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嘴唇干裂——分明是成年苏念的脸！
苏念倒抽一口凉气。
她抬起手，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剧痛！清晰的、尖锐的剧痛！
不是梦！
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
不是梦，也不是记忆回溯…是幻境！
一个无比真实、专门为她打造的牢笼！
就像德慧堂那个小黑屋！
是那西个影卫！
一定是他们在她中毒昏迷后，把她拖进了另一个阵法幻境里！
“阵眼…阵眼在哪里？” 苏念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拖着沉重的石膏，在房间里焦急地寻找，寻找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墙壁、地板、家具…到底哪里是阵眼？
老旧的木地板，窗外的光线，一切都是这样的宁静。
“念念？汤圆快好了！你在干嘛呢？” 奶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关切。
苏念的心猛地一揪。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奶奶端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白瓷碗走了进来。
碗里是晶莹剔透的小汤圆，漂浮在清澈微黄的米酒汤里，上面撒着金灿灿的干桂花。
那股熟悉的、带着米酒清甜和桂花馥郁的香气，瞬间充满了小小的房间。
这就是她记忆深处最温暖、最无忧无虑的童年味道。
苏念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看着奶奶布满皱纹的笑脸，看着那碗香喷喷的桂花汤圆。
“奶奶…” 苏念含着眼泪说，“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我知道你己经…己经去世了…”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眼前这个温暖的幻影，泣不成声：“可是…奶奶…我真的好想你…我真的…真的希望你是真的啊…”
奶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慈祥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错愕，有悲伤，有无奈，还有一丝释然。
她端着碗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然后，整个房间的光线开始扭曲。
墙壁、地板、天花板，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漾开一圈圈涟漪。
眼前的景象开始剥落、碎裂，如同打碎的镜面，又像是褪色的旧照片被投入火焰。
奶奶的身影在扭曲的光线中变得模糊、透明。
她脸上的悲伤定格在最后一刻，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苏念眼睁睁看着那碗散发着香气的桂花汤圆，连同端着它的奶奶，一起在无声的碎裂中，化作了无数片飘散的光点。
“奶奶——！不要走！奶奶——！”
苏念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伸出手徒劳地想要抓住那些消散的光影，想要挽留那最后一丝虚假的温暖。冰冷的石膏腿绊住了她，她重重地摔倒在地。
周围的一切都在飞速地褪色、分解、消失。老房子的轮廓、昏黄的灯光、樟脑丸的味道…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打碎的彩色玻璃，哗啦啦地彻底崩解，坠入无尽的、冰冷的黑暗深渊。
奶奶，就是维系这个温柔幻境的阵眼。
她的爱，是这牢笼最坚固的墙，也是最致命的毒。
苏念趴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粗糙的地面，哭得浑身抽搐，巨大的悲伤如同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黑暗中，只剩下她破碎的呜咽声在空旷里回荡。
“我应该，先吃完汤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