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如同裹着冰渣的刀子,刮过层叠的荒山。山道崎岖蜿蜒,如同巨兽僵死的脊骨,深深嵌入这片贫瘠的土地。
叶潮生艰难地跋涉在山道上,每一次颠簸都给左肩的伤口带来尖锐的刺痛。
额心那道血誓竖痕,如同凝固的伤口。
她右手拄着一根临时削就的粗糙木杖,左手则死死按在左胸心脏的位置。
那里,血符本源印记正传来一阵阵疯狂的搏动。
苏念的意念蜷缩在识海深处,如同被冻僵的雏鸟。
自从得知姜临与叶潮生的过往,以及血符反噬的残酷真相后,她的憎恨便被一种巨大的茫然和恐惧所取代。
她还不知道自己的灵魂为何被莫名吸到百余年前的宣统年间,穿越之前的遭遇一点一点的恢复记忆,但还不能完整地串联起来。
她无从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任何办法去获知,只能跟着叶潮生。
邪祟己经离开了顾家大宅,罗盘再也探测不到它的踪迹。
想来是因为顾宅和附近稍微能喘气的生灵都己经被屠杀殆尽,急需虐杀更多的生灵。
叶潮生循着血腥气味和左肩伤口处的血符本源之力的指引,追踪着邪祟。
“这…这味道…”苏念的声音在叶潮生脑中响起,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是…血?好多…血的味道…”
叶潮生没有回应。一种近乎麻木的执拗让她加快了脚步,木杖点在山石上,发出沉闷而急促的声响。
转过一道布满嶙峋怪石的山坳,前方豁然开朗,一片倚着山势散落的低矮村落,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这就是上次闹邪疫的村子,那时姜临死后,清虚子来做了几天法,村民己经全部痊愈。
然而现在,没有鸡鸣犬吠,没有炊烟袅袅。
只有一片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依旧矗立着。它巨大的枝桠光秃秃的,在惨淡的天光下,伸展出一种狰狞而诡异的姿态。
叶潮生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心脏位置的血符印记猛地爆发出剧痛。
“不…不可能…”一个微弱的意念在她脑中响起。
苏念的意念也彻底僵住了。
叶潮生踉跄着,不顾一切地冲向村口!
死寂的村庄如同巨大的坟墓。
低矮的土坯房舍歪斜着,许多门窗洞开,黑洞洞的,像一张张无声呐喊的嘴。
村道上散落着农具、破碎的瓦罐、还有几顶沾满泥污的破旧草帽。
没有尸体。
但空气里却充斥着血腥味,仿佛每一寸泥土,每一面墙壁,都浸透了粘稠的鲜血。
老槐树下,出黑色泥土的空地上,赫然矗立着一块半人高的、粗糙的青石,原本是村里孩童玩耍的坐处,此刻,却被人用某种暗红近黑的液体,涂抹上了几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字迹。
细看来,那字迹并非笔墨书写,而是用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写就。
“叶——潮——生——”
“看——到——了——吗——?”
叶潮生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是姜临!他来了!
叶潮生视线定格在距离槐树最近的一间土坯房舍。
那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门板上一个巨大的、暗红色的血手印,指痕狰狞,仿佛在绝望中死死抓挠过。
她忘记了左肩的剧痛,忘记了身体的虚软,踉跄着扑向那扇木门。
“砰!”
她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开了那扇木门。
血腥恶臭熏得人几欲昏厥。
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穿着粗布短褂、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匍匐在泥地上。
她的头颅被整个砸得凹陷下去,红的、白的液体混合着凝固的血块,溅满了旁边的土灶和墙壁。
一只枯瘦的手向前伸着,五指深深抠入泥地,仿佛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徒劳地向前爬行。
灶台旁的水缸边倒着一个身材矮小的青年汉子,他的脖颈被硬生生扭断,头颅歪在一旁,眼睛惊恐地瞪视着虚空,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的右手还紧紧攥着一把豁了口的柴刀,刀身上沾满了暗红的血污和几缕灰白色的毛发。
墙角,一个穿着碎花小衣、梳着独辫的女孩,蜷缩成一团。
她的胸口被洞穿了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破碎的脏器和肋骨茬子在外,血液浸透了身下的泥土,凝结成暗紫色的硬块。
她的手紧紧抓着一个脏兮兮的破碗。
叶潮生如同被彻底抽干了灵魂,僵立在门口。
她看着老妇人凹陷的头颅,看着青年汉子圆睁的绝望双眼,看着女孩胸口那恐怖的血洞和她手中紧紧攥着的破碗。
“是…是他…真的是他…”苏念的意念瑟瑟发抖,“他…他疯了…他杀了所有人…”
叶潮生脚步踉跄,冲出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屋舍,冲向村口那棵巨大老槐树。
她要亲眼看看姜临那个畜生到底还留下了什么。
槐树下那块写着血字的青石,如同墓碑。
然而,她突然僵在了原地。
槐树离地约一丈高的地方悬挂着一个人。
一个穿着青布道袍的老人。
枯瘦的身体被一根浸透了暗红血渍的麻绳死死勒住脖颈,高高吊起。绳索深深陷入皮肉,颈骨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角度。
老人花白的头发散乱地垂下,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叶潮生依旧能清晰地认出那件道袍,那枯瘦的身形。
那是抚养她长大、授她道法、昨夜为救她而力竭惨死的师父——清虚子的遗体。
“师……父……”
叶潮生突然察觉到一股意念,顺着她血咒本源牵出来的一道“魂丝”,狠狠地侵入了她的脑海。
“嗬嗬嗬……潮生……姐……”
“看到了吗……?”
“我……回来了……”
“带着……你给我的……‘礼物’……”
“回来……看……你……了……”
那意念,正是姜临的声音。
村口,死寂无声。
只有那棵巨大的老槐树,在萧瑟的寒风中,伸展着狰狞的枝桠。
枝桠下,悬挂着清虚子枯瘦的遗体,在风中微微晃动。
树下,跪伏着蜷缩颤抖的叶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