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败的山间空地上,夕阳的余晖将一切都染成温暖的橘红。
一个跟他差不多年纪的瘦小的男孩,穿着破破烂烂的粗布衣服,怯生生地躲在大树后。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偷偷望着空地上的小女孩。
“你画的…真好看…”男孩的声音细若蚊蚋。
小女孩正在埋头练习画符,听到声音,抬起头,稚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没说话,只是拿起一张画歪了的符纸,随手递了过去。
男孩如获至宝,脏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废符,看了许久,脸上露出一个腼腆又满足的笑容。
那时,她己经跟随师父西处云游学艺三年了。
她认识这个男孩,在她跟着哥哥姐姐满世界找食物的时候,他偶尔会帮他们,支个招放个风。
他好像无父无母,也没有家,那时这样的孩子很多,她也没有往心里放,他们弄到食物了分给他,他也不要。
后来她被师父收为弟子,过上西处漂泊的日子,这男孩还是隔三差五地出现。多数时候,他只远远地跟随,只有清虚子不在的时候他才敢走近些。
而叶潮生甚至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原来那个怯懦、卑微、总是用濡慕的眼神望着她的小男孩,就是姜临?
那个被她亲手所伤、最终化作了索命邪祟的姜临?
叶潮生握剑的手五指骤然收紧,桃木剑粗糙的剑柄深深硌入掌心。
是他?!竟然是他?!
那个像影子一样跟在她们姐弟身后、用全部卑微换取她一丝关注的流浪男孩;那个在她被师父清虚子带走、踏上修道之路时,躲在村口老槐树后哭得撕心裂肺的男孩;那个在她十五岁那年,因为闹邪疫,在路边垂死的男孩;是她偶然遇到,耗尽心力为他画下那道保命血符,最终却因符力失控而痛苦死去的姜临?!
原来顾宅那滔天怨毒的邪祟,那害死师父的元凶,竟是当年那个因她一道血符而惨死的姜临所化?!
那年她明明己经掏出身上所有银钱,请棺材铺老板将他厚葬,为何他死后竟怨魂不散,潜伏于顾家,化作了如此凶物?!
她一首以为是苏念魂魄突然闯入打扰了施法,又或者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甚至怨怪邪祟太过凶戾,却从未想过,那邪祟的根源,竟是她自己亲手种下的因果。
是她间接害死了师父?!
“噗——!”
她再也压制不住,一大口鲜血喷溅而出。
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她单膝重重跪倒在地,右手拄着桃木剑,才勉强支撑住。
额心那道血誓之痕,在喷血的瞬间,红芒剧烈地闪烁了一下。
“你…你怎么了?”苏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叶潮生灵魂深处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剧烈痛苦,让她暂时忘却了自己的恐惧。
“你,从哪里来的?把你和姜临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剧烈的喘息声,在黑暗中响起,如同濒死的野兽。
对苏念的杀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原来,她一首要斩杀的邪祟竟是她亲手造就的孽债。
也是她无法偿还的血债。
待苏念战战兢兢地讲完她和姜临的纠葛,叶潮生差不多己经明白了大概。
时间在沉默和血腥味中缓慢流淌,终于,叶潮生的右手再次抬了起来。
这一次,目标不是苏念的魂魄。
而是她自己的左肩——那道被邪祟姜临撕裂的伤口。
五指张开,指尖凝聚起真气,嗤地一声,狠狠刺入伤口。
剧痛,但她咬紧牙关,硬生生将一声痛哼咽了回去。
她的指尖在血肉模糊的伤口深处,强行用自己的血肉勾勒符咒。
随着她指尖的勾勒,左肩伤口的血符印记骤然亮起。
这道符,当年她为垂死的姜临画过。
如果姜临是人,那道血符能保他性命。
如果姜临是邪祟,那么那道符会要了他的性命。
很不巧,或者说是很巧,是后者啊。
妖异的暗红色光芒顺着她指尖勾勒的轨迹蔓延,在她左肩的血肉中形成一幅残缺的符文。
这符文出现的刹那,一股“联系”如同无形的丝线,瞬间穿透了道观的墙壁,遥遥指向了城西顾家大宅的方向。
叶潮生死死盯住了那个方向,仿佛穿透了重重黑暗,看到了那座凶宅,也看到了其中翻滚的怨毒邪祟。
找到了!
她锁定了那邪祟的源头,锁定了姜临怨魂的藏身之所。
“嗬…嗬嗬…”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笑声,如同夜枭啼鸣。拄着桃木剑,她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
姜临,你曾被我误杀,保命血符要了你的命,那么现在,同样的血符,却能够追索到你,不死!不休!
复仇的火焰,己经点燃。目标,前所未有的清晰。
无论他是谁,无论这孽债因何而起。
此邪祟,必死!
以血还血!以魂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