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后园的铁门吱呀作响时,苏菲指尖还捏着那半块绣着鸢尾的绢帕——昨夜李德从铁盒里取出时,绢帕边缘的银线还缠着半片干枯的花瓣,和念安襁褓上的花茎来自同一株植物。深冬的风卷着细雪掠过她围巾,穗子上的银线忽然和老宅围墙上的冰棱相撞,发出清浅的“叮”声,像极了十年前巷口少年掉在地上的鸢尾糖纸。
“念安的胎记今早又亮了些。”李德抱着裹成糯米团的孩子走在前面,靴底碾过雪地的声音和记忆里老宅管家扫雪的节奏重合,“陈叔说花田里的鸢尾花昨夜又开了三朵,每朵花心都嵌着粒银亮的冰晶,像被谁偷偷缀上了星星。”他忽然驻足,指着前方被雪覆盖的花田——墨绿的叶片从积雪下钻出来,托着蓝紫色的花瓣,每片边缘都染着圈金边,和念安掌心舒展的胎记一模一样。
苏菲蹲下身触碰花瓣,指尖刚贴上就惊觉温度反常——明明是腊月,花瓣却带着春日的温热,雪落在上面立刻化作水珠,顺着纹路滚进花根。她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花信”,想起李德笔记本里夹着的糖纸,想起婚礼那天他藏在西装口袋里的半枚玉佩——原来所有的线索,都藏在这朵跨越季节的鸢尾花里。
“太太,您看这个。”老宅的陈叔抱着木盒匆匆赶来,盒盖掀开时,几缕淡香混着雪气漫出来,“今早扫花田时在老树根下发现的,和当年夫人们埋的铁盒一起。”木盒里躺着支银簪,簪头雕着未开的鸢尾花苞,花苞缝隙里嵌着粒碎钻,在雪光里闪了闪,竟和苏菲颈间玉佩的缺口严丝合缝。
李德忽然伸手替她别上银簪,指尖触到她耳后那颗小痣——十二岁那年他在创可贴上画小太阳时,就偷偷记住了这个位置。簪头的花苞蹭过她发梢,忽然“咔嗒”一声绽开,露出藏在里头的细银链,链子末端坠着枚微型鸢尾花吊坠,和念安襁褓上的刺绣分毫不差。
“母亲们当年说,鸢尾花的花苞里藏着下辈子的约定。”李德从口袋里摸出张泛黄的信纸,边角染着淡淡的蓝紫色,像是被花汁浸透过,“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说等花开时,带着簪子去后园第三棵老树下,就能找到‘花神的回信’。”他忽然指着花田里那棵歪脖子树,树根处的积雪不知何时化出个小圈,露出块刻着鸢尾纹的石板。
苏菲蹲下身拂开石板上的残雪,纹路里竟嵌着半枚银戒——戒面是朵半开的鸢尾,花蕊处刻着小小的“苏”字。记忆忽然翻涌:婚礼前夜,她在李德的西装内衬发现过同款划痕,当时以为是裁缝失误,此刻才明白,那是他偷偷刻下的,属于他们的符号。
“念安的小手在抓花。”李德忽然轻笑出声,孩子不知何时挣脱了他的怀抱,摇摇晃晃地往花田深处走,掌心的胎记在雪光里明明灭灭,像盏引路的灯。苏菲看见他走到那棵老树下,忽然蹲下身子,从积雪里挖出个布包——蓝布上绣着歪歪扭扭的小太阳,正是她十二岁那年送给流浪猫的旧手帕。
布包解开时,几片干枯的鸢尾花瓣散落出来,中间裹着张褪色的纸条,字迹被雪水晕开大半,却还能辨出“小太阳”“糖纸”“重逢”几个字。苏菲忽然想起李德画本里的那句话:“如果花神能听见,能不能让下一次相遇,不再藏在电线杆后面?”此刻看着雪地里蹒跚的孩子,看着花田里盛开的鸢尾,忽然明白,花神早把答案种进了时光的缝隙里。
暮色漫过围墙时,后园的鸢尾花忽然集体颤动,花瓣上的雪粒簌簌落下,在地面拼出模糊的图案。念安忽然指着石板上的鸢尾纹笑出声,掌心的胎记猛地亮了亮,地面的雪粒竟顺着纹路聚成银线,勾画出完整的鸢尾花轮廓——和李德腕间的银链、苏菲颈间的玉佩、还有老宅铁盒里的绢帕,完全重合。
“陈叔说,当年两位夫人被分开前,在后园种了九十九株鸢尾。”李德忽然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敲了三下——这次不是摩斯密码,而是当年巷口她教他的,“开心”的暗号,“她们说,等第一百株花开时,属于孩子的缘分就该圆了。你看那边,”他指着花田尽头,一株比人还高的鸢尾正舒展花瓣,花心处嵌着枚银亮的圆牌,“那是母亲们种的第一百株,花根下埋着她们的合照。”
圆牌翻转时,雪光映出背面的字:“鸢尾衔雪来,花开见真心。”苏菲忽然想起婚礼那天,李德替她戴戒指时,曾在她耳边轻声说“终于等到你”——原来从十二岁的巷口开始,他就沿着鸢尾花的线索,一步步走到了她身边。此刻念安摇摇晃晃地扑进她怀里,掌心的胎记蹭过她围巾的穗子,银线相触的瞬间,花田里所有的鸢尾忽然发出细碎的荧光,像撒了满地的星子。
“该带念安去看看两位奶奶的花了。”苏菲指着那株最高的鸢尾,花瓣上的金边正随着暮色变幻,像母亲们温柔的目光,“你看,花心里的冰晶在动,是不是在说‘欢迎回家’?”她忽然想起李德笔记本里的最后一页,画着成年的自己抱着孩子站在花田中,旁边的少年早己长成她熟悉的模样,而画角写着:“原来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此刻,和你一起,看鸢尾花开。”
夜风裹着花香掠过发梢,苏菲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笑声——像极了记忆里母亲和李德母亲在后园种花时的私语。念安忽然举起手里的蓝布包,里头的干枯花瓣被风吹散,落在盛开的鸢尾花上,竟瞬间变得鲜活,蓝紫色的花瓣上泛起金边,像给每朵花缀上了岁月的勋章。
李德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来是枚新刻的银戒,戒面是两朵交缠的鸢尾,一朵缀着小太阳,一朵嵌着银线——正是他昨夜在书房偷偷刻的。“当年母亲说,鸢尾花的花语是‘重逢与希望’。”他替她戴上戒指,指尖在她无名指根轻轻按了按,“现在我想加上一句:‘从看见小太阳的那天起,我的希望,就只关于你。’”
雪又下起来了,却不再冰冷。后园的鸢尾花在风雪里轻轻摇晃,像在跳一支跨越二十年的舞。苏菲抱着念安,靠着李德的肩,看雪粒落在花瓣上,落在孩子掌心的胎记上,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原来所有的雪融,都是为了等花开;而所有的花开,都是为了让重逢,有迹可循。
暮色渐浓时,念安忽然指着天空笑出声。苏菲抬头望去,一只蓝紫色的鸟正衔着朵鸢尾花掠过月亮,爪子上的银线晃出细碎的光,像母亲们在天上织就的,关于爱与重逢的,永不褪色的信。而脚下的鸢尾花田,正用花瓣上的金边,悄悄写下下一个十年的约定——等雪再融时,我们就带着念安,来赴花神的下一场花信。
雪粒落在银簪的鸢尾花苞上,忽然绽开最后一片花瓣。苏菲听见李德在耳边轻笑,带着十年前巷口的忐忑,又带着此刻的笃定:“你看,花神连我们的下辈子,都用鸢尾花订好了。”
风掠过花田,卷起满地银亮的雪粒。三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在鸢尾花的光影里交叠——像朵盛开的花,花瓣是母亲们的牵挂,花蕊是他们的故事,而花根下埋着的,是跨越时光的,永不凋零的,关于重逢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