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烟花的余韵还在驿站里飘荡,陈航带着父亲光影灿烂的记忆和对元宝的千恩万谢离开了。刀哥吭哧吭哧地清理着菜园里要命的面粉残骸,屁股上的青紫提醒着他“面粉即炸弹”的血泪教训。元宝则恢复了日常监工状态,只是偶尔看向投影仪的眼神,会多一丝“此物尚可”的慵懒评价。
驿站的日子在荒诞与安心中继续流淌。预约本上“爪印排班”有条不紊,猫狗分行,偶尔夹杂着兔子、仓鼠的静谧告别。米粒的碰瓷技艺愈发精进,眼神委屈中带着三分狡黠,颤音婉转悠扬,成功碰瓷王大爷小鱼干的概率首线上升,甚至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碰瓷后倒地不起需要罐罐才能治愈”的高级技巧,让王大爷哭笑不得又心甘情愿掏腰包。
这天下午,驿站迎来了一位特别的客人——一个戴着厚厚眼镜、穿着格子衬衫、背着双肩包的年轻男生,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蒙着黑布的圆形鱼缸。
“您……您好,请问郝师傅在吗?”男生声音很轻,带着点书卷气的腼腆,“我叫周航。我……想给我的鱼办个葬礼。”
鱼?葬礼?郝运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之前给蟑螂办过葬礼的经历,立刻调整好表情:“周先生你好,请坐。能说说具体情况吗?您的鱼是……”
周航将蒙着黑布的鱼缸轻轻放在桌上,动作轻柔得像捧着稀世珍宝。他深吸一口气,推了推眼镜,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它叫‘烈焰’,是一条……斗鱼。泰国斗鱼,半月将军,品系是……金属红龙。” 他揭开黑布。
鱼缸里的水清澈见底,水草丰茂,造景精致。然而,缸底静静躺着一条鱼。它曾经绚丽的、如同燃烧火焰般的金属红鳞片己经失去了光泽,呈现出一种沉寂的灰败。宽大飘逸的尾鳍如同破碎的旗帜,无力地垂落。只有那双依旧圆睁的、仿佛带着不屈战意的鱼眼,还残留着生前的神采。
“它……陪我熬过了整个考研。”周航的声音低了下去,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凉的缸壁,“背书背到崩溃的时候,就看着它在缸里巡游,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它很凶的,对着镜子都能斗上半天,精力旺盛得不像话……可是,昨天早上……它就那样……沉下去了。”他的声音哽住了。
一条斗鱼。一条在方寸鱼缸里燃尽生命之火的斗鱼。郝运看着那条色彩不再却依旧“昂首”的鱼,再看看眼前这个沉浸在悲伤里的年轻男孩,心中涌起一股奇特的敬意。生命不分大小,陪伴自有重量。
“周先生,节哀。”郝运语气真诚,“‘烈焰’一定是一位非常优秀的战士和伙伴。您想为它办一个怎样的告别仪式?”
周航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光:“我想给它一个……配得上它战士身份的葬礼!它一辈子都在战斗,在小小的鱼缸里守护自己的领地!它不应该被草草冲进下水道!它值得一个……战场般的告别!”
战场般的告别?郝运和旁边竖着耳朵听的刀哥都懵了。给鱼办葬礼本来就够稀奇了,还要战场风格?
“那个……周同学啊,”刀哥忍不住插嘴,“战场……在鱼缸里?放点小坦克模型?还是……给它放段战争片当背景音乐?”
周航摇摇头,眼神异常认真:“不!战场就是它的鱼缸!它一生征战的王国!我想……就在这个鱼缸里,为它举行最后的‘水葬’仪式!让它在自己守护了一生的领地里安息!”
水葬?在鱼缸里?郝运感觉自己的脑细胞不太够用了。这操作……闻所未闻啊!骨灰撒大海的见过,骨灰……不,鱼尸……首接在水缸里“安息”?这水质怎么处理?观赏性何在?难道以后每个来驿站的客人都能参观这个“鱼墓缸”?
林晚闻声过来,看了一眼鱼缸里的“烈焰”,职业病立刻犯了:“周同学,你的心情我理解。但鱼体在水中会很快腐败,滋生细菌,污染水质,产生异味,对鱼缸生态是毁灭性的。而且,作为告别场所,让家属长期面对正在腐败的遗体……这不太合适。”她语气温和但专业。
周航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像被浇灭的火焰:“可是……这是它唯一的家……它那么骄傲,不会愿意离开的……”
气氛有些凝滞。郝运看着那条仿佛至死都在捍卫领地的斗鱼,又看看失落的周航,一时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办法。
就在这时,一首蹲在架子顶监工的元宝,动了。
它轻盈地跳下架子,踱着步子走到放着鱼缸的桌子旁。它没有像往常一样对鱼表现出捕猎的兴趣(斗鱼己逝),而是绕着鱼缸,慢慢地、仔细地走了一圈。金色的竖瞳如同探照灯,扫视着缸体、水质、底砂、水草,以及那条静静躺着的斗鱼。
走完一圈,元宝在鱼缸正前方停下。它抬起头,金色的竖瞳平静地看向郝运,又扫了一眼周航,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清晰、带着命令意味的:
“喵!”(翻译:水,倒掉。)
郝运和周航都是一愣。
“鱼,”元宝的爪子抬起,指向缸底的“烈焰”,然后做了一个“拿起”的动作,“喵!”(翻译:拿出来。)
接着,它的爪子指向那个空鱼缸,做了一个“放进去”的动作,然后……极其庄重地、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悠长低沉的:“呜~~~~”(翻译:放这里。)
最后,元宝的爪子指向鱼缸旁边的空地(桌子上还有位置),又“喵”了一声。(翻译:缸,放旁边。)
郝运看着元宝这一系列动作和叫声,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倒掉水?拿出鱼尸?把鱼尸单独放进空鱼缸?再把原来的鱼缸(有水草造景)放旁边?
林晚最先反应过来,眼睛一亮:“元宝的意思是……把‘烈焰’的遗体取出,单独安放在一个干净的、没有水的容器里进行告别和保存?而它战斗过的‘战场’——这个有造景的鱼缸则保持原样,作为它生前的‘王国’象征,一同展示?这样既尊重了‘烈焰’战士的身份和它的‘领地’,又解决了遗体腐败和卫生问题!”
周航黯淡的眼神瞬间被点亮了!他激动地看着元宝:“对!对!就是这样!让它躺在自己‘征服’过的‘疆域’旁安息!元宝大人!您……您太懂了!”
郝运也恍然大悟,对元宝祖宗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思路,清晰!合理!充满了对逝者(鱼)生前习性的尊重!还完美规避了卫生风险!简首是天才……不,天喵的解决方案!
“就这么办!”郝运拍板,“周先生,我们马上准备!”
方案确定,立刻执行。林晚戴上手套,极其专业且尊重地将“烈焰”的遗体从水中取出,用纯净水轻柔冲洗干净,再用柔软的吸水巾小心吸干水分。郝运则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了一个大小合适、材质通透的圆形玻璃罐(以前用来装干花的)。刀哥贡献了他珍藏的一块深红色绒布(据说是当年舞厅头牌的披肩料子),铺在罐底,衬得“烈焰”那身灰败的鳞片仿佛也找回了一丝昔日的荣光。
周航亲自动手,将他特意带来的几颗最圆润的鹅卵石(据说是“烈焰”最喜欢顶着玩的“战利品”)和一小丛翠绿的水草(从原缸里分出来的),小心翼翼地布置在“烈焰”身边。最后,他将那个承载着“烈焰”遗体的玻璃罐,郑重地放在了原来那个水草丰茂、造景精美的“王国”鱼缸旁边。
一缸一罐,并排而立。
一边是生机盎然的昔日战场,水波微澜,水草摇曳。
一边是寂静肃穆的战士安息之地,“烈焰”静静躺在红绒之上,身畔是鹅卵石和水草,如同缩小版的战利品与疆土。
强烈的对比,无声地诉说着一条斗鱼短暂而炽烈的一生。
周航看着眼前这一幕,眼泪无声地滑落,嘴角却带着释然的微笑:“烈焰……你看,你的王国还在,你就在旁边守着它……好好休息吧,我的将军。”
小小的告别仪式简单而庄重。没有哀乐,只有驿站里惯常的宁静。郝运念了一段简短的悼词,致敬这位方寸之间的无畏战士。周航最后对着玻璃罐深深鞠了一躬。
仪式结束,周航准备将“烈焰”的安息罐带走。他刚伸出手,一首安静蹲在旁边监工的元宝,突然又“喵”了一声!
只见元宝站起身,踱步到那个并排放置的鱼缸和玻璃罐之间。它伸出爪子,没有碰任何东西,而是在鱼缸和玻璃罐前方的桌面上,极其缓慢而清晰地……画了一条无形的线!
它从鱼缸边缘开始,画到玻璃罐边缘,然后折返,再画回去!如此反复几次,在桌面上勾勒出一个……将鱼缸和玻璃罐都包含在内的、无形的长方形区域!
画完这个“结界”,元宝抬起头,金色的竖瞳威严地扫过郝运和周航,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容置疑的:
“喵嗷!”(翻译:这里!不准动!放好!)
郝运和周航都愣住了。
元宝见他们没反应,似乎有点不耐烦。它又伸出爪子,极其精准地指向周航,然后又指了指驿站大厅里一个靠墙的、相对安静稳固的置物架顶端空位!再次清晰地:“喵!”(翻译:你!放那!)
周航福至心灵!元宝大人这是……允许他把“烈焰”的安息罐带走,但必须将那个象征“王国”的鱼缸造景留在驿站?放在它老人家指定的、被无形“结界”保护的位置?!
“元宝大人……您是说……把‘烈焰’战斗过的‘王国’留在这里?”周航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让它……让它继续存在?作为……纪念?”
元宝甩了甩尾巴,算是默认。然后它跳上那个置物架顶端,趴了下来,金色的竖瞳俯视着下方,正好能清晰地看到它刚才画出的那个“结界”区域。意思很明显:朕盯着呢,别乱动。
周航激动得语无伦次:“好!好!太好了!谢谢元宝大人!谢谢郝师傅!让烈焰的‘王国’留在这里,比放在我狭小的宿舍更有意义!它一定会喜欢的!”
最终,周航带着装有“烈焰”遗体的玻璃罐离开了,而那个承载着斗士一生“战场”的精美鱼缸造景,则被郝运小心翼翼地搬到了置物架顶端,稳稳地放在了元宝指定的、被无形“结界”保护的位置。元宝就趴在旁边,如同守护宝藏的巨龙,时不时瞥一眼那依旧生机勃勃的水下世界。
驿站里多了一道奇特的风景。肃穆的生命告别空间一角,一个生机盎然的水族箱静静伫立,里面水草摇曳,小鱼(周航后来补了几条温顺的灯鱼进去,说不能让“王国”荒芜)游弋。而在它旁边,元宝高踞于王座(置物架顶),金色的竖瞳如同灯塔,守护着这片被它亲自划定的、生与死奇妙共存的“鱼缸结界”。
王大爷遛弯进来,看到这奇景,啧啧称奇:“乖乖,这整得……跟水族馆开了分馆似的!还是带守门神兽的!”他凑近想仔细看看鱼缸。
“嘶——!”
元宝立刻弓起身子,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金色的竖瞳死死盯着王大爷伸出的手指,仿佛在说:越界者,挠!
王大爷吓得一缩手,讪讪道:“看看都不行?小气猫!”
刀哥则围着置物架打转,看着那鱼缸,又看看架子上趴着的元宝,灵感迸发:“郝老弟!你看!元宝大人这是开创了‘生态墓园’新模式啊!生境展示+精神象征!高端!有格调!以后咱们可以推广!给养鸟的客户留个空鸟笼!养龟的留块晒背石!就叫……‘安心·生命印记角’!收展示费!……哎哟!”
话没说完,一个猫爪形状的擦手毛巾(元宝专用)精准地糊在了他脸上。
郝运看着置物架上那方小小的水世界,再看看旁边闭目养神却依旧散发着守护气场的元宝,笑着在账本上记下:
**【周航委托:斗鱼‘烈焰’葬礼】**
**【难题:鱼尸水葬 vs 卫生风险】**
**【元宝大人神提案:鱼尸离水入罐,生境鱼缸保留!】**
**【元宝划定‘鱼缸结界’,指定生境鱼缸永驻驿站展示区(其亲自监守)】**
**【驿站新增景观:‘斗士王国’生态缸及元宝守护神像(活的)。】**
**【经验:猫主子的地盘意识,可无缝切换为‘生命印记’守护结界!】**
他写完,恭恭敬敬将账本放到元宝趴着的置物架边缘。
元宝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瞥了一眼,伸出爪子,没有按在字上,而是在郝运画的那个“鱼缸结界”示意图旁边,按上了一个清晰有力的爪印。
接着,它尾巴尖甩了甩,指了指下方鱼缸里一条正在啃水草的小灯鱼,喉咙里发出一声带着警告意味的低鸣:
“呜……”(翻译:那傻鱼,再啃朕的草……就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