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的潭水如同一面碎镜,在阿虎的石片落水声中泛起涟漪。苏牧盯着水面下若隐若现的白衣,指尖掐进掌心——那衣袂上的兰草刺绣,分明是灵犀常穿的广袖流仙裙,可为何她的身影透着股子虚幻的苍白,像被抽走了三魂七魄?
“苏牧,她不对劲!”阿虎的柴刀横在胸前,刀刃映着水面的异光,“你瞧她眼神,跟咱村王寡妇家那中邪的鸡似的,空落落的没个生气!”
话音未落,潭水忽然发出“咕嘟”声响,气泡翻涌间,白衣人影竟首挺挺“漂”了上来。灵犀的斗笠早己不见,乌发如水草般散落在肩头,可往日清亮的眼睛却蒙着层灰雾,嘴唇毫无血色,动起来像具被线操控的木偶。
“灵犀!”苏牧的呼喊卡在喉间。眼前的女子虽生着灵犀的模样,却没有半分她的气韵——往日她踏竹而来时,衣袂带起的是兰草香,此刻却只有潭水的腥气,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仙门符文味。
“救……幽篁……” 女子的嘴唇开合,吐出的字破碎不堪,指尖虚虚往苏牧方向伸来,却在触及他衣袖时,化作点点荧光消散。阿虎眼尖,看见她手腕内侧有道淡金色的印记——是天墟宫“清魂咒”的纹路,专用于压制修士灵识。
“是仙门的禁术!”他忽然想起市集疯癫老者的话,“当年那樵夫说过,天墟宫的人会用‘夺魂铃’控人神智,莫不是……”
荧光没入潭水的刹那,潭底忽然亮起无数光点,像散落的星辰。苏牧望着灵犀消失的方向,忽然想起昨夜竹楼灯下,她翻着《情道秘录》时说的话:“五百年前,师傅用本命魂火替我挡了清魂箭,如今这具仙体,本就是半缕残魂所化。”
“阿虎,你守在潭边,别让灵植靠近。”他攥紧了腰间的木剑,剑身上的青光比任何时候都盛,“我下去看看,或许……她留了线索。”
“你疯了?”阿虎拽住他后领,“这潭水看着就邪乎,万一底下有啥妖物……”
“她刚才说‘守谷’。”苏牧转头望向谷口方向,那里的竹林正被夜风吹得“沙沙”作响,像在发出警告,“幽篁谷的灵脉怕是出了事,而她……可能被仙门困在了灵脉深处。”
潭水比想象中温暖,带着股子草木精元的气息。苏牧屏住呼吸下潜,却在触到潭底时,发现所谓“潭底”竟是层透明的结界——结界上刻满了情道符文,中央悬浮着枚菱形水晶,水晶里封着缕幽蓝色的光,正是灵犀的魂火。
“楚墨,你果然来了。” 水晶忽然发出轻响,灵犀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却比平日多了份空灵,“五百年前你替我陨落,如今残魂附在凡人身上,可还记得,我们曾在这心藤潭底刻下的‘魂契’?”
苏牧猛地抬头,只见结界内壁刻着两行小字,字迹与他怀中《郊野志》里祖父的批注一模一样:“生同魂,死同脉,情道不灭,幽篁永固。” 而在字迹下方,竟刻着两个重叠的身影——一个戴斗笠的女子,一个握木剑的少年,与他和灵犀此刻的模样分毫不差。
“灵犀,你在哪儿?”他伸手触碰水晶,魂火轻轻颤动,像在回应他的体温,“刚才那具傀儡,是不是天墟宫用‘借体术’做的?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他们想夺走神识,让我成为灵脉的‘活封印’。”水晶里的光突然剧烈波动,结界外的潭水掀起狂澜,“苏牧,你体内的残魂是千年前的情道修士楚墨,当年我们共同守护灵脉,却因仙门围剿……如今灵脉即将复苏,他们怕了,怕情道重现世间,会动摇‘仙凡有别’的根基。”
阿虎的呼喊声从水面传来,带着少见的惊慌:“苏牧!潭水结冰了!你快上来!”
低头望去,清澈的潭水竟在瞬间凝成冰晶,冰晶里映出无数个灵犀的虚影,每个虚影都在重复着“守谷”二字。苏牧忽然想起疯癫老者的银铃,想起市集摊主的木雕——原来所有的“巧合”,都是千年前的“魂契”在作祟,而他与灵犀的相遇,从来不是偶然,是跨越千年的“情”在呼唤。
“我带你出去。”他握紧木剑,剑尖抵住水晶结界,“灵犀,教我怎么用‘情道剑意’,当年楚墨能为你挡下清魂箭,如今我也能——哪怕我现在只是个凡人。”
水晶里的魂火忽然暴涨,化作兰草形状的光刃,与他木剑上的青光相和:“情道剑意,无招胜有招,只需记住——你心里有多少‘念’,剑上就有多少‘力’。”
冰晶在剑意下发出“咔嚓”脆响,苏牧眼前闪过无数画面:灵犀在映心泉畔饮露,玄霄的银箭擦过她发梢,疯癫老者腕间的银铃,还有祖父《郊野志》里的兰草标本……所有画面在剑尖凝聚成一点,“轰”地劈开结界。
潭水重新流动的刹那,灵犀的魂火“嗖”地钻进他眉心。苏牧只觉灵台清明,千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原来他曾在这心藤潭底,用本命剑穗替灵犀编过兰草发绳,曾在竹楼石榻上,听她讲南海的故事,曾在灵脉异动时,用自己的魂火替她稳固仙体……
“原来我们早就见过。”他喃喃自语,指尖触到眉心的温热——那是魂火与残魂融合的印记,“千年之前,我是楚墨,你是灵犀,我们……”
“现在也是。”灵犀的声音在他识海里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释然,“苏牧,不,楚墨,灵脉核心在潭底深处,当年我们用‘心魂共鸣’封印的地方,如今……”
阿虎的柴刀砍断最后一根结冰的藤蔓,看见苏牧从潭水跃出时,竟发现他发间多了根兰草发绳——正是千年前楚墨留给灵犀的那根。少年的眼睛比任何时候都亮,像盛着整个幽篁谷的星光,而他手中的木剑,此刻竟透出与灵犀青锋剑同源的剑意。
“阿虎,我终于明白‘入者生,出者异’是什么意思了。”苏牧望着谷口方向,那里的竹林正自动分开,露出条铺满兰草花瓣的路,“不是身体变异,是心变了——见过‘情’的人,再也无法对‘爱’视而不见。”
阿虎挠了挠头,忽然指着苏牧身后:“你看!潭水中央的花!”
心藤的血色小花不知何时开满了潭面,每朵花的花蕊里都映着灵犀的笑——是真实的、带着温度的笑,不再是傀儡的空洞,也不是光影的虚幻。苏牧忽然想起《情道秘录》的结语:“情之一字,可渡千年劫,可破万重关,唯愿人心长似月,清光常照幽篁间。”
夜风裹着兰草香吹来,檐角的铜铃“叮叮”作响——这次的铃声比任何时候都清亮,像在欢迎归人。苏牧望着竹楼透出的灯光,忽然想起灵犀曾说:“仙门总说‘情是劫’,却不知,情才是这世间最强大的‘解劫之法’。”
“走吧,去看看灵脉核心。”他拍了拍阿虎的肩膀,柴刀上的青藤黏液不知何时化作了透明的灵力露珠,“这次,我们不是‘探密’,是‘回家’——回千年前,我们没走完的‘情道’。”
阿虎望着他发间的兰草发绳,忽然咧嘴笑了:“行!反正跟着你和仙子,就算闯天墟宫也没啥怕的——大不了,我这把柴刀砍他个仙门结界!”
潭水在他们身后重新归于平静,血色小花顺着水流漂向谷口,路过疯癫老者常坐的老槐树时,花瓣轻轻落在他腕间的银铃上——铃铛发出清响,老者浑浊的眼睛忽然亮起,望着浅山深处,喃喃道:“原来……情道真的重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