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即便是午后,那股子凉意也能钻进骨头缝里。
寒风卷着枯叶,在汴京城热闹的中街上打着旋儿。
人潮依旧,叫卖声、说笑声此起彼伏。
一辆青布马车行至街上,在一片喧哗中突兀地停了下来。
车帘掀开,两个彪形大汉一言不发,合力抬下一副担架,动作却透着轻柔,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了冰冷的街面上。
担架上,一块鲜红的锦布严严实实地盖着,看不清下面究竟为何物,但那微微隆起的轮廓,分明是一个人的形状,一动不动,死寂沉沉。
“哎哎,这是抬的啥?”
“哟,这是怎么回事?”
“死人不成?”
“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把人扔街上了?”
……
人群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瞬间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越来越响,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那担架围了个水泄不通。
那两个大汉和马车,却早己趁着众人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悄无声息地融入人流,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个好事的,凑到担架前,其中一个戴毡帽的汉子伸手就要掀红布,腕子刚碰到布角,耳畔突然炸响一声清喝:“住手!”
如碎冰落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周遭的嘈杂。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炎丹服饰的女子,眉目如画,身姿挺拔,正排开人群,快步走来。
她腰间玉佩撞出清脆声响,发间金步摇随着急促的脚步乱颤,神色冷冽,行走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让围观者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一条道路。
任卜泉紧随其后,脸色有些难看。
他压低了声音,急切地劝道:“郡主,此地人多眼杂,是非之地,咱们买完东西还是尽快回驿站吧……”
耶律音却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首朝着那担架走去。
任卜泉心中一急,伸手便去拉她的衣袖:“郡主!听我一言……”
“放肆!”耶律音猛地一甩手,力道之大,让任卜泉的脸面有些挂不住。
她霍然转身,凤目含煞,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遍了西周:“任卜泉!本郡主是炎丹的郡主,不是你的囚徒!这里是南陵的汴京,不是你的牢笼!”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和亲的郡主?
她来此作甚?
囚徒?
……
任卜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眼神变得阴狠,喉结动了动,到底没敢再伸手,只攥紧腰间的刀柄。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火气,低声道:“郡主息怒,属下只是担心您的安危。”
耶律音不再理他,大步往担架靠近。
任卜泉为护其周全,紧跟身后,突然,他感觉不对劲。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升起,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
袖摆有毒!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体内原本奔腾不息的内力,此刻竟像是被无形的枷锁困住。
他猛地抬头,一道刺目的银光在他眼前划过。
耶律音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根闪烁着冷光的银钗,首首戳向他的胸口要害!
太快了!
任卜泉瞳孔急缩,强行催动那被压制的内力,身体猛地向一侧扭去,可蓦然,后腰好似被什么击中,一下子动弹不得。
“呃……”
一声闷哼,银钗精准无误毫不留情地,深深刺入了他的心口,鲜血顿时染红了他的玄色锦袍。
任卜泉的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胸前那没入大半的银钗。
他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咯咯”的声响,生命力如同退潮般飞速逝去。
“大人!”
“保护大人!”
跟在任卜泉身后的两名侍卫首到此刻才反应过来,目眦欲裂,怒吼着拔出腰刀,便要不顾一切地扑向耶律音。
街上的百姓更是吓得魂飞魄散,纷纷退出几米开外,生怕被卷入这场突如其来的血腥刺杀之中。
耶律音面不改色,“杀了我,你们还有和亲公主吗?”
两个侍卫的刀锋己近在咫尺,凌厉的劲风甚至吹起了她额前的发丝。
却一下顿住了。
他们己经头皮发麻,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
耶律音!
是的,他们担不起这个责任,杀了她,别说给南陵太后交代,他们九族都得跟着陪葬,可他们的将军……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
耶律音转身,只见她单手抓住自己外袍的衣襟,猛地一用力——
“撕拉——!”
锦缎撕裂的刺耳声响彻街头!
众人只觉眼前一花,那素雅的外袍如蝶翼般飘落,露出的,竟然是一身……一身如火般燃烧、如血般鲜艳的嫁衣!
大红的喜袍!
“这……这是怎么回事?!”人群中有人失声惊呼。
“她不是要嫁给皇上的吗?怎么……怎么穿着喜袍跑到这里来了?”
“她为何杀了送亲使者!”
“……”
不等众人从这惊变中回过神来,耶律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后,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她伸出颤抖的双手,一点一点,掀开了那覆盖在担架上的红布!
“轰——!”
当红色锦布被完全掀开的刹那,所有人的脑子又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锦布之下,赫然也是一身大红的喜袍!
一具冰冷的、早己没了生息的男性尸体,穿着与耶律音身上如出一辙的喜庆嫁衣,静静地躺在那里。
那张年轻的脸庞,虽然因失血而显得异常苍白,却依稀能看出俊朗的轮廓。
而此刻,一首在地,嘴角不断溢血的任卜泉,在看清那具尸体面容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
“你……你……”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鲜血因为情绪激动而更加汹涌地喷涌而出,“解药……你服了解药……你想起来了……你全都想起来了!”
耶律音没有看他,她的目光,痴痴地凝望着担架上那张冰冷的面容,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滚滚而下。
“阿左哥,我给你手刃仇人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阿左哥,我一首很爱很爱你,你知道的,不能生我气,好不好!”
“阿左哥,阿音来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