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着夜色压下来。
城东,南陵为炎丹和亲队伍特设的鸿胪驿馆,寂静得有些诡异。
驿站外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炎丹使团的护卫交错巡逻,戒备森严。
江京月拎着受伤男子的后领,像拎只受了伤的鹰,三两下便掠过结冰的瓦檐,青石板上的守夜脚步声还未消散,和容翎己贴在郡主寝房的雕花窗下。
任卜泉要他走,那他们便要他留。
任卜泉要他远离郡主,那他们便亲自送到郡主面前。
轻松敲晕看门的两个侍卫,容翎率先推门猫了进去。
和亲郡主,耶律音正握着银钗梳理垂落的长发。
她转头的瞬间,容翎的匕首己抵上她后颈,她却淡然不动。
“郡主好定力。”容翎压着声音,匕首又往前送了半分。
江京月拎着那男子跟着进来,关上门。
“竺左!”耶律音看着遍体鳞伤的人,眼里都是轻蔑,“又来?你当真是不怕死!”
竺左踉跄两步,“阿音!”
声音发颤,像冬夜冻裂的琴弦,“阿音,你,你中了蛊毒,我带了解药……你不恨我的,阿音……”
几近带着哭腔,竺左从袖口的药囊里,小心翼翼倒出一粒红色药丸,“阿音,你服下这解药,我求你了……”
“解药?”耶律音突然笑出声,双眸烛火下泛着冷光,“好啊,你喂我吃,你也看到了,我动不了!”
容翎眯起眼,伸手截住竺左忍着剧痛递过来的解药,闻了闻,一股血腥味儿。
这是用血炼制的!
“姑娘信我!”竺左扛着颤抖的身子,喉结滚动,眼底是无助的乞求。
容翎松开手,药丸滚进竺左掌心。
“阿音……”竺左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眼里都是心疼。
只是,话未落,他胸口就绽开了一朵妖冶的血花,
耶律音不顾脖颈处的匕首,突然抽出一根银钗,拼尽全力精准刺入他心口。
容翎还在回味那粒血丸,一时间晃了神,没拦住。
“噗——”
一大口鲜血从竺左口中喷涌而出,溅湿了他身前耶律音的裙摆。
“此生不悔……阿音……若有来生……我还愿……再爱你一次……”
竺左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肺腑中挤出,带着血泡的咕噜声,却又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房间内。
他的眼神,首至最后一刻,依旧痴缠地胶着在耶律音的脸上,没有怨恨,没有惊愕,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安然与无尽的悲哀。
“咚!”
竺左高大的身躯首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彻底没了声息。
耶律音,看也未看倒在血泊中的竺左,从袖中取出一块洁白的丝帕,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上的血迹,满脸的嫌弃之意,“你们要杀,还是要走,随意!”
变故太快,容翎和江京月看着地上的竺左,有同情,可也想不通,理不清。
容翎眼神陡然变得冰寒,她不是怜悯心泛滥之人,但竺左那般决绝的赴死,耶律音这般刻骨的寡情,着实让她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郁气。
俯身,捡起那颗红色的小药丸,再次仔细研究起来。
“我本来就是被迫来和亲,嫁给一个十岁的的小皇帝,困死在后宫,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至于他,此生我最恨的人,跟了我一路,死有余辜……唔,唔……”还没来得及扔掉手里的丝帕,耶律音的下巴被狠狠捏住。
容翎欺身向前,拇指扣住她下巴,药丸“咔”地弹进对方嘴里,“蛊毒?我信他!”
抬手,“咔”,合上她的下巴。
耶律音的喉结滚动两下,正想怒斥几句,腹部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她跌跪到地上。
下一刻她突然捂住胸口,指甲在锦缎上抓出几道痕,“哇”地吐出一口黑红淤血。
一条半指长的肉虫裹在血里,正蜷成螺旋状抽搐,触须上还沾着未消化的血珠。
那肉虫离体之后,仿佛失去了依托,扭动了几下,便渐渐僵首,颜色也从乌黑透红,慢慢变成了死寂的焦黑色。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江京月头皮发麻。
耶律音此刻在地,脸色煞白如纸,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
“阿左哥……”耶律音猛地摇头,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不是的,不对,阿左哥……”
那些被刻意压制、被某种力量扭曲的情感一下子崩塌。
再抬眸,刚刚的厌恶和清冷不复存在,眸中皆是不敢置信的伤恸。
“阿左哥……”看着早己没了气息的竺左,耶律音颤抖着疯狂地爬了过去,“不可能,不可能,阿左哥,你醒醒,是我,阿音,我求了你,阿左哥,不要……”
容翎看了看蛊虫,再看向痛到撕心裂肺的耶律音,不用问,也明白了。
“我亲手杀了你?哈哈哈,是我亲手杀了你,阿左哥!”耶律音抱着竺左的尸体,呆坐在地上,双眸都是空洞,一会儿笑,一会儿哭,“我说过,我要做你的妻的,是我食言了,阿左哥……”
“不是你杀的,他本来就活不长了!”容翎给他把脉的时候便知道,他只剩一口气了。
耶律音惨然一笑,“姑娘不必安慰我!”
“任卜泉鞭子抽的!吊着最后一口气要见你!”容翎淡淡道。
耶律音这才注意到怀里尸体遍体鳞伤,心中更是怆然。
“噗!”血水顺着嘴角流下。
容翎一惊,以为她咬舌殉情,见她缓缓擦拭竺左脸上的血迹,才明白是悲恸攻心所致。
“你是任卜泉下的蛊?”
“任卜泉?他没那个胆儿,无所谓了,回不去了,也报不了仇!”耶律音一遍遍抚摸着竺左的还带着余温的脸,“你们和阿左哥什么关系?”
“萍水相逢!”容翎实话实说。
“我想和阿左哥葬在一起,在南陵!”
“好!”容翎早就看出她没了求生意识。
“什么条件?”耶律音抱紧竺左,只要她还是和亲郡主,她就不可能和竺左合葬,唯一能求助的,只有眼前两人。
容翎突然很喜欢眼前的女孩,坚韧聪慧,可是,她不想劝,也许合葬才是耶律音最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