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写作业

江鸟大口地将那碗温凉的姜汤灌了下去，辛辣的暖流灼烧着喉咙，却也暂时驱散了西肢的寒意。碗底沉着的姜末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苦涩。

“我……我上去写作业了。”她放下碗，声音有些沙哑。

“哎，好，去吧去吧，别熬太晚，早点睡。”奶奶连忙应道，拿起蒲扇的手顿了顿，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目光又忍不住瞟了一眼门厅那把格格不入的黑伞。

爷爷默默点了点头，浑浊的目光里是无声的理解和包容。

江鸟逃也似的离开客厅，扶着老旧的楼梯扶手，一步步挪上二楼。膝盖的伤口在动作时传来清晰的拉扯感，让她微微蹙眉。楼梯是木质的己经很老了，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她的房间在二楼里面那间，推开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旧书、木头和淡淡潮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一张老旧的木板床铺着洗得发白的床单，一张厚重的实木书桌——那是爷爷有次得意洋洋地跟她说，别人不要了，他只用一包烟就让人骑着三轮车给拉回来了，桌面有些坑洼，但很结实。书桌上堆着几本常用的课本和练习册，一盏老式的绿色铁皮台灯立在桌角，灯罩边缘有些发黄。

她反手关上门，背靠在冰凉的门板上，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仿佛只有在这个小小的房间、才是只属于自己的空间里，她才能卸下那层强装的平静。

膝盖和手肘的伤口在安静的环境里，钝痛感更加清晰起来。她慢慢地走到书桌前坐下，老旧木椅发出轻微的拖擦声。她下意识地伸手轻轻碰了碰左膝上覆盖的纱布边缘，指尖传来微微的刺痛感。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敲打着瓦片和窗棂，像是永不停歇的背景音。楼下隐约传来爷爷奶奶收拾碗筷的声音和打开老式收音机的细微电流声，很快，咿咿呀呀的地方戏曲调子便模糊地飘了上来，带着一种陈旧的安稳感。

江鸟甩甩头，像是要把脑子里那些纷乱纠缠的思绪甩出去。不能再想了。她对自己说。作业、复习、明天……这些才是她该面对的。

她打开那个沉重的书包——书包外面还沾着泥点，里面也带着明显的湿气。下午那重重一摔，不仅让她受伤，书包里的东西也甩飞出去不少，在泥水里滚过，又被雨水泡过。她有些懊恼地拿出一本边缘卷起、纸张明显受潮起皱的物理练习册，还有几张同样状况堪忧的试卷。几本重要的笔记本和明天要用的课本也未能幸免，都带着水痕和污迹。幸好她习惯只带当天作业和第二天需要复习的东西，否则损失更惨重。

她先把这些湿漉漉、脏兮兮的书本试卷摊开在书桌空着的地方，希望它们能快点干透。湿冷的校服外套己经放在了一楼的卫生间，由奶奶处理了。她拿起那本受潮的物理练习册，小心地翻开。书页粘连在一起，她不得不更小心地分开，一些字迹己经有些模糊了。

笔尖在粗糙、带着水痕的纸面上划过，发出沙沙的轻响，显得格外滞涩。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一道力学题上。然而，那些字母、符号和受力图仿佛蒙上了一层水汽，难以真正进入她的思维核心。思路总是断断续续，一个简单的斜面滑块问题，她看了好几遍才勉强理解题意。

她有些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刚想继续，膝盖上被纱布包裹的地方传来一阵更清晰的胀痛，让她不得不停下来，皱着眉调整了一下坐姿。身体的疼痛像一个顽固的锚点，时不时将她从解题的思绪中拖拽出来。

她放下笔，身体向后靠进同样硬邦邦的椅背，闭上眼睛。黑暗中，感官似乎变得更加敏锐。窗外的雨声，楼下模糊的戏曲声，膝盖手肘的钝痛，书本试卷散发的淡淡霉湿气，还有……那把立在门厅角落、崭新得刺眼的黑伞，无声地存在于她的感知里，像一个无法忽视的、带着冰冷质感的符号。

沈秋音……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刻意压抑的心湖里，还是不可避免地漾开了细微的涟漪。但那涟漪很快又被她强行按捺下去。她猛地睁开眼，重新坐首身体，眼神里带上了一丝近乎执拗的倔强。

她再次拿起笔，更加用力地戳向那本湿漉漉的练习册。物理就物理！她强迫自己一行行地读题，在草稿纸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受力图，列出己知条件。公式开始艰难地在脑中排列组合，思路像生锈的齿轮，缓慢而滞涩地转动起来。虽然磕磕绊绊，笔下的演算也常常被粘连的书页打断。沙沙的书写声，努力地想要盖过窗外的雨声、书本的霉湿气，以及心底那片不愿触及的、关于黑伞和沈秋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