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王建醒来时,太阳正透过窗户,将阳光铺洒在他的床上。
梅静抱着吵闹的小儿子王农,走进了房间里,她紧紧地将门闩牢,解开了她的衣裳,把孩子的嘴紧紧地贴在自己的上,让孩子尽情吮吸着。
王建很自然地看着咕嘟咕嘟吃奶的孩子。突然,大儿子王仕也哭闹着,摸索着走到门外,用他的小拳头向门上敲,原来他看见梅静大白天关在房里,看不到母亲,心中很害怕地哭了起来,他想把门敲开,梅静哄他说:
“你好好地在外边玩,你娘在这儿有事,要是听话,我给你一个铜板买甜糖吃。”
可大儿子王仕根本听不进去,他哭着继续用力砸门,孩子这样地嚎啕大哭,己经不再像以往那样能打动母亲的心,或许是梅静实在太忙了,生孩子挨得太近了,两个孩子相差不到一岁,村里人都羡慕不己,大拇指夸道:
“王建真狠,种子一粒也不浪费,梅静的土也很肥沃,能多生崽的母猪都是好母猪!”
大儿子王仕就算把门敲烂,王建都不会起身开门的。王建知道梅静是狠不下心不开门的,他记得梅静刚生大儿子时,她可不忍心听到这孩子的一丁点哭声,那时候,她总以为当母亲是必须照顾呵护孩子周全,只要孩子哭了,她便抛开手里的一切活,体贴入微的安抚,给孩子喂奶。
但现在大儿子仍然觉得白天把他关在门外是件很害怕的事,还是想进屋来。
烦人的哭喊和敲门声,让梅静生气地站起来,冲出门外重重地打了大儿子几巴掌,向他骂道:
“给弟弟喂奶,有什么好看的!”
王建一声不吭睡着,梅静虽然打了大儿子王仕,但她心里还是软了下来,怒气一会儿就消散干净,又很温和地对他说:
“这里没有什么可看的,你一定要进来,那就进来吧。”
梅静又关门重回屋里坐了下去,她热情地看着怀里小儿子的脸,她特别疼爱小儿子王农,颤抖的唇边不断地发出哄着孩子喂奶的声音。
王建乐呵呵地从抽屉里拿出几块糖,递给大儿子:
“来,仕儿,甜甜嘴!”
大儿子王仕没有把糖往嘴巴里送,他盯着怀里的弟弟傍着母亲,小嘴唇在她的上大口大口吸吮的样子。
王建顺着大儿子看的地方看过去,看到吃奶的小儿子,吃得像小猪胖乎乎的,白里透红,嫩滑的手腕处尽是一圈圈的肉,手指又肥又尖。
“娘,我不吃糖,也要吃奶!”大儿子把糖扔到地上说。
“你不是早戒奶了,这糖多好吃呐,不要抢弟弟的奶!”王建对大儿子说,孩子又嚎哭起来。
梅静抬头看着大儿子不停地揉着他红肿的眼睛,现在怒气己经完全消散,温和地对大儿子说:
“想吃,就和弟弟一起吃吧!”
梅静又给大儿子喂奶,她的奶水很多,大儿子王仕吮吸着,他胃口实在太大,梅静坚挺的一下就干了,可他还继续用力吮吸着,用牙齿咬,至少可以给他一个舒服的回忆。
梅静闭着眼,咬着下唇,忍着疼痛,也舍不得把大儿子王仕叫开。
梅静喂饱孩子,她急忙扣起她的衣裳,抱着小儿子出去了。
大儿子王仕没有出去,在那儿玩拨浪鼓。
王建欠起身,穿上衣服,唤丫头桃花端来热水,然后她倒进一个铜面盆里,对他鞠了一躬说:
“少爷,请漱洗。”
他把手伸到冒着热气的水里,拧干帕子擦完脸,不说话,用手示意丫头桃花把盆端走后,王建领着大儿子王仕走到空旷的院子里。父亲正拖着影子站在石阶上,皱皱的双手背在屁股上。
王建在台阶上站着,圈舍里母鸡生蛋咯咯地叫着,黑黢黢的水牛把脑袋伸出圈外摇动着低声向他打招呼。那条黄狗从院子里嗷嗷叫着跑来,在地下翻跟斗,对着主人摇摇尾巴,大儿子便跑去同它玩耍了。
王建还是很气愤父亲昨天的事,赌气不和父亲说话。他举目西望,在古铜色的天空下,云雾缭绕闪着金光,院子周围那树木和竹林绽出了嫩嫩的绿色,尖尖的竹笋纷纷破土而出,梨树上挂着星星点点雪白的花苞,葡萄长出了黄绿色的细嫩芽。
他可以朦朦胧胧看到近处自家的田地,田间的白菜和葱蒜还露着青意,那小水坑在阳光下泛黄。高山融化的雪水汇入大河翻滚着波涛,船翁撑着竹筏在远处响亮地吆喝。
王建看见父亲把手伸了出去晒太阳,低声说道:
“这春天的阳光真暖骨头!”
王建依旧不搭理父亲。这时,大儿子王仕跑到王老爷跟前,扯着裤管说:“爷爷,让开,挡住我晒太阳了。”
王老爷低头看到孙子肉嘟嘟脸蛋很可爱,嘴巴里还露出两颗洁白的小牙齿,闪闪发亮,老人向他微笑着,用他那粗哑的嗓音问:
“乖孙儿,这么宽的地方,你为什么偏偏站我这里?”
大儿子王仕晃着身体说:“就是爱站爷爷站的地方。”
王建看着黝黑的父亲在阳光里灿烂地笑,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空洞的嘴里牙所剩无几。
老人为让孙儿高兴,在旁边靠墙的竹条躺椅里坐下,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苦茶水,又咳嗽又吐痰,喘着沙哑着的声音对孩子说:
“爷爷给吐烟圈玩好不好啊?”
“好,爷爷要吐大大的烟圈!”孩子又蹦又跳说。
王老爷点上一杆烟,用力深吸了一口烟,让烟雾在胸腔里停留了一会儿,嘴唇成O形,稍微用力拢起,徐徐吐出烟雾,一个成形圆圈在空中放大移动时,孩子高兴得大嚷:
“爷爷,再吹,再吹!”
王老爷咳嗽连连,又吐了一连串烟圈。
王建实在看不下去了,很替父亲着想地大声说道:
“咳得嗓子都哑了,还抽烟!”
王老爷为此很不高兴,用烟杆敲着地面大发脾气:
“我年轻时还抽过树叶子,这算什么?这算什么?你能戒掉不去芳城玩吗?”
王建看着父亲往地上敲的一摊烟灰,烟灰悄然飞落,转眼间在风里分解为尘埃。他对父亲的指责很生气:
“明明有滋润的日子不会享受,非要到田里去干活,一天忙到晚。村里没你富裕的地主都享着清福,去赌场、逛妓院、讨小老婆,当然,我不是提倡您干这些,至少您可以待在家里享享清福嘛……”
王老爷咕噜咕噜把苦茶喝了下去,还是忍受不了说儿子两句:
“我生下来就是穷人,就喜欢和我爹一样。他的一辈子,从没有别的,清晨就得起身,不是在家读书,就是到田里去干活。舍不得吃,舍不得穿,非要把所有的钱存着,没有穿过软绸的长衫,选择一些轻松的活干。不像你被惯坏了,连地都不下了。”
这时院外,有一个扛着锄头的熟人,牵着沾满污粪的水母牛,懒洋洋地在路上走。看到他们这么起劲地聊天后,放下了锄头,耸耸肩膀,偏着脑袋响亮地喊了一声:
“早啊,王家老爷,王家少爷!”
突然的喊声,吓了他们一跳,王建很快地抬头看了那人一眼,不禁想笑出来,那人偏着头打招呼,很不礼貌,打娘胎里生下来他就偏着脑袋,脖子首不了。也有人说他在娘肚子里,脖子是首的,生他的时候卡在产道上时间太长变弯了。
王建立马笑眯眯地对那偏头说:
“刘偏头,瞧你这样子,晚上和媳妇睡觉时也偏着头吗?”
刘偏头摇晃着脑袋说:“她就喜欢我这样的偏头,干活有力。”
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丫头桃花缓缓走来鞠躬说:“老爷,少爷,早饭熟了,该吃饭了。”
大家都来到堂屋坐下来吃早饭。王太太指挥着佣人把一碗碗蔬菜和热气腾腾的米饭摆好,把筷子分给大家。王太太又把蒸好的糯米饭,捏成鸭蛋大小的圆球,再将肉丁、花生、芝麻粒放进去,用发黄的芭蕉叶包裹,分发给大家吃。
每个人都一声不吭地吃起来,王建吃了几口丝滑的鲜竹笋后,就没胃口继续吃了。
吃完早饭,王老爷又进账房与长工胡义核算账目。
大儿子王仕嚷着让王建讲故事听,他知道这孩子是个胆小鬼,故意吓孩子说:“我给你个讲鬼故事,怕不怕呀!”
大儿子王仕怕得要死,却说:“我也不会害怕呀,太奶奶经常给我讲过。”
王建指着在角落里蜷缩成团的老太太,对大儿子说:“快去吧,太奶奶故事多,她给你讲。”
大儿子王仕跑过去央求,老太太半开玩笑地讲了一个鬼魂的故事。王仕那胆子,还吃得消这个?于是拔腿就走了,跑到王建大腿上坐着,还害怕地捂着眼睛。
王建小的时候,老太太总爱给他讲鬼,讲得他死也不敢上床去睡觉,根本不敢一个人去院子。可人总得去睡觉呀,每当夜深了,门外黑洞洞的夜里传来陌生的怪叫、沙沙响动,王建的心老是悬着,越想越不踏实,总觉得门没锁死。
王建紧紧地抱着孩子,大声笑道:“这个孩子像我!”
他仔细地端详着王仕,想着老太太是信那些故事的。她是老得不能再老了,身体抱团在角落里,根本不能分辨清楚人鬼之间的界限。
老太太的房间里有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己经摆了三十年,比王建年龄还大,那是王老爷为她准备的,棺材把那间小屋子挤得满满当当的,连走路都得绕着走。
老太太常常会伸出那只颤抖的手爪,很满足地去抚摸那黑得锃亮的棺材。而那孩子王仕对棺材是相当不客气,经常夜里怕鬼,不敢出门撒一泡尿,趁太奶奶睡熟时,他站在床上往棺材上浇尿,以至于老太太经常摸到湿漉漉的棺材。
过了一会儿,大儿子王仕又不那么害怕走了以后,王建又觉得不安起来了,他也最怕老太太啰唆讲故事,老人家总是喜欢王建从早到晚陪她在家里说话。
王建反倒觉得坐在家里听奶奶啰哩吧嗦,看着孩子玩耍是最无聊的事。
他想到要去城里喝喝茶,谈谈闲闻趣事,反正有梅静给的那么多珠宝,足够他潇洒一阵子。
于是王建起身,背着家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