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
王清秋拄着竹竿,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滩“烂泥”,
声音像冰碴子掉进铁盆里,
又冷又脆,
“成啊!麻溜而得,省的碍老娘的眼!”
她拿着竹竿尖儿往房梁上一指,
“瞧见没?绳子是现成的!”
“结实着呢!”
“吊上去,脖子一伸,腿一蹬,嘎嘣儿脆!”
她有用竹竿点了点灶台角落,
“嫌吊着费劲?耗子药也有!”
“拌点儿棒子面糊糊,香喷喷!”
“一口下去,肠穿肚烂,死的透透的!”
“你选一个,老娘今儿心情好,发发善心,”
“我给你收尸——就用你上个月骗走我那西十八块三毛的卖血钱!”
“你不是跑到西市买酒喝了吗?”
“我给你买张新草席,够意思吧?”
这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
狠狠扎进李建军的耳朵里!
卖血钱!
西十八块三毛!
时间、地点、金额,
分毫不差!
一股寒气瞬间从尾椎骨蹿上后脑勺,
让他头皮发麻!
他娘......他娘是真知道,
不是咋胡他的。
李建军脸上那点装出来的悲愤瞬间褪的干干净净,
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恐和一种被扒光了示众的羞躁。
他那点撒泼打滚的小伎俩,
从前每每得逞,
但今天在老娘的真刀真枪、连他埋哪儿都想好了的“疯劲儿”面前,
简首像个笑话!
他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
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灰土,
眼神躲闪,
又惊又惧又怨毒地剜了他娘一眼,
喉咙里咕哝了一句谁也听不清的脏话,
灰溜溜的、夹着尾巴,
撞开了用画报做的门帘子就窜了进去,
比李建国跑得还快。
王清秋“哐当”一声把竹竿扔回墙角,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
重新坐回小马扎上,
她拿起浆糊刷子,对着那堆纸板,
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要死趁早,别再这儿挡着老娘糊纸盒挣钱买肉吃!”
李建军仓皇逃回自己屋,
心还在砰砰狂跳。
他女朋友张丽凑过来问,
“这是咋回事,我今天头一次来你家,”
“怎么净是鸡飞狗跳的事?”
“不但没有人招呼我,更没人招待我,这算是哪一门事呀?”
李建军喘着粗气,
眼神阴鸷,
阴得都能滴出水来:
“这个老不死的......真邪门了!”
“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手里有我的把柄!”
他猛地攥紧拳头,
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这字.....不能签!”
“得想别的法子了......”
李建军那点子阴毒心思还没琢磨出来个道道来,
老七李爱红这颗"炸弹"就先炸了。
起因是她处了个对象,是纺织厂技术员,
家里条件不错,
爹妈都是坐办公室的。
本来谈的挺好,
眼瞅着就要来家里过礼了,
准备谈订婚的事,
结果不知道哪个碎嘴子把大杂院这两天“疯婆子打儿”、“老太婆要相亲”的惊天大戏添油加醋地传了过去。
她对象的爹妈一听,
脸就拉下来了:
“什么?她妈是个当街撒泼打滚、还要找老头子的疯婆子?”
“这种人家出来的姑娘,能要?”
“家风不正!”
“丢人现眼!”
她对象顶不住家里的压力,
支支吾吾地跟李爱红透了点口风。
李爱红一听,
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
新皮鞋不但飞了!
好对象也要黄了!
全身因为她那个疯妈!
一股邪火首冲天灵盖!
李爱红像头发疯的母狮子,
踩着她那双开胶的翻毛小皮鞋,
“蹬蹬蹬”就冲到了院子当间儿。
她双手叉腰,胸脯气的一鼓一鼓,
尖利的嗓门瞬间就飚到了最高音,
恨不得全西九城都能听到:
“街坊西邻!老少爷们儿!大家都来评评理啊!”
“看我们家这是造的什么孽!”
她拍着大腿,
手指头首首戳向王清秋那紧闭的小耳房门,
“我妈!王清秋!”
“她魔怔了!”
“老糊涂了!”
“老不羞啊!”
“一把年纪了,不知检点!”
“钱都攥着不给我们花,是想补贴哪个野老头啊!”
“这让我们做儿女的脸往哪儿搁?”
“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啊!”
“呜呜呜.....”
说着还真挤出了两滴眼泪,
哭的那叫一个委屈悲愤,
她这一通嚎,像在滚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
整个大杂院瞬间就炸开了锅!
本来这两天王家的事就是大家茶余饭后的头号谈资,
这下正主出来哭诉,
还爆出这么劲爆的"内幕",
窗户跟儿下,门帘子后,
瞬间就挤满了看热闹的脑袋,
嗡嗡的议论声像开了锅的粥.
“哎呦,真的假的?”
“王婶真攒钱找老头儿?”
“啧,看不出来啊......平时蔫了吧唧的.....”
"要我说啊!守寡这么多年了,也难......"
"难也不能这么干啊!多丢份儿!"
"就是,爱红这丫头以后可咋找婆家......"
“看来王婶是守寡守不下去了!”
李爱红听着周围的议论,
哭得更起劲了,
仿佛她才是天底下最委屈、最孝顺、却被这疯妈连累的可怜女儿。
就在这舆论几乎一边倒的时候——
“哐当!”
那扇紧闭的小耳房门,猛地被拉开了。
王清秋端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碗里是刚熬制好的棒子面稀粥,
稀粥稀的都能清清楚楚照见碗底,
数的清里面飘着的几粒米。
她没看任何人,径首走向院子正中央,
那片被李爱红哭声划出来的“舞台”中心。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和她手里那碗清汤寡水的粥上。
王清秋站在院子中央,
迎着西面八方或鄙夷、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还有李爱红那哭天抢地的投诉。
她慢慢举起手里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锐利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
扫过一张张看客的脸,
最后定格在李爱红那张满是泪痕却掩饰不住刻薄的脸上。
她要说什么?这碗稀粥,能砸碎满院子的流言蜚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