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娣用力地、决绝地按了下去!
那鲜红的指印,像一滴凝固的血泪。
“好了!该你了!”
王清秋冰冷的目光,像两把锥子,死死钉在唯一站着不动的李建军身上。
所有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李建军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煤油灯芯燃烧时轻微的“噼啪”声。
李建军站在那里,脸色铁青,腮帮子咬的死紧,
眼神像淬了毒得刀子,
在母亲脸上,在那张该死的文书上、在那些己经按了手印的兄弟姐妹脸上来回扫射。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立和压力!
签?
等于认下了骗母亲卖血的罪名,
等于彻底认栽!
不签?
这疯婆子真敢去闹!
他李建军在街面混,最要的就是个脸面!
他死死盯着王清秋,眼神怨毒得能杀人。
王清秋毫不退缩地回视着他,
悲愤的双眼里只有冰冷的坚持和豁出一切的疯狂!
僵持!
令人窒息的僵持!
终于,李建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极致的怨毒:
“行!王清秋!你够狠!”
他猛地一步上前,却不是去拿笔,
而是用他那沾着泥灰的手指,
狠狠戳进印泥碗里,
然后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
“啪!”地一声,
重重地按在了文书上“三子李建军“名字旁边的空白处!
一个鲜红、扭曲、带着抢了不甘和抗拒的指印,赫然在目!
他没有签字!只按了一个孤零零的手印!
王清秋的瞳孔猛地一缩!
李建军按完手印,像甩掉什么脏东西一样猛地抽回手,
在裤子上狠狠蹭了蹭。
他恶狠狠地瞪着王清秋,
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和挑衅的狞笑:
“按了!满意了?白纸黑字加红手印!”
“生不养,死不葬?”
“王清秋,你记住了!这是你说的!”
“以后你就是饿死在街上,冻死在沟里,也别想老子看你一眼!”
“皱一下眉头老子都不是人养的!”
他撂下这句狠毒的诅咒,猛地一甩门帘子,带着一身的戾气冲了出去,
门板被他摔的山响!
堂屋里一片死寂,
只有李建军那句恶毒的诅咒还在空气中回荡。
王清秋看着文书上那个没有签名,只有指印的空白处,
又看看李建军消失的方向,
眼神深邃如寒潭。
她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张承载着血泪和决裂的文书收拢,叠好。
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收起自己的卖身契,
又像是在收起一把复仇的利刃。
她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堂屋里神色各异的儿女们——
签了字的,没签字的,按了手印的。
她的眼神冰冷,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疏离。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老六里念娣那满是泪痕的脸上,
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没有任何情绪。
一句带着血腥气,也带着无尽警告的话,
从她干裂的唇间缓缓吐出,
砸在死寂的堂屋里,
也砸在每一个儿女的心上:
“白纸黑字红手印!”
“生不养,死不葬!”
“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
“谁再敢朝老娘伸爪子——”
“别怪老娘那扫帚头,蘸上茅坑里的大粪,”
“抽烂他那张没皮没脸的狗脸!”
王清秋将那份至关重要的断亲文书,仔细地贴身藏进棉袄最里层的暗袋里。
她佝偻着腰走回冰冷的小耳房,
关上门。
门外,堂屋里只剩下几个心思各异的儿女。
李建军冲出院子,却没有回家,
而是拐进了胡同深处的一片阴影里,
那里蹲着两个叼着烟卷、流里流气的青年。
李建军眼神阴狠地递过去一根烟,
压低声音:
“哥几个,帮个忙.......盯紧耳房那老不死的,”
“瞅准她不在的时候,想法子把里面一个破布包,”
“给我弄出来,好处少不了你们的!”
他盯着小耳房那扇透出一丝狰狞的笑意。
小耳房内,时间像是被胶水黏住一样,
流淌得格外缓慢、粘稠。
唯一的光源,
是墙角那扇糊着旧报纸、透着些许灰白日光的的巴掌小窗。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合了劣质浆糊的酸涩味、陈旧的灰尘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阴冷潮湿的气息,
吸进肺里,带着一股子发霉的寒意。
王清秋蜷缩在一只嘎吱作响的小马扎上,
整个人几乎要陷进那堆黄褐色的硬纸板里,
她佝偻着腰背弯成了一张绷紧的弓,
脖颈因长时间低垂而僵硬,
面前的小板凳上,
堆满了裁切好的、
边缘如同犬牙般粗糙的硬纸板片。
“沙沙沙,”
声音单调而刺耳,
“嘶......”
一声细微的抽气声在寂静中响起。
王清秋的动作骤然停顿。
一道细长的口子,
绽开在粗糙的皮肤上,
殷红的血珠,
从伤口深处迅速渗出来。
伤口不算深,但位置在指腹最敏感、最常用力的地方。
她的眉头皱了一下,
随意地将那根受伤的食指,在打着厚厚补丁的旧棉裤上用力蹭了两下。
她重新拿起刷子,再次将刷子伸向下一块纸板得毛边。
当那含着浆糊的刷毛,无意中扫过刚刚蹭掉血迹的伤口时——
“哎哟——”
王清秋整个人像被痛了高压电一样,
她猛地一哆嗦!
一种钻心刺骨的剧痛瞬间爆炸开来!
她眼前猛地一黑,
握着刷子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剧烈一抖!
“啪嗒!”
一大坨粘稠的、灰白色的浆糊,被抖甩出去,
糊了她一脸!
王清秋下意识的抬手想抹掉脸上的污秽。
然而,左手一动,
那受伤的食指伤口再次被牵动,
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就在这时,那扇破木门上的破竹帘子,
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掀开一条缝。
一张方正的脸探了进来。
是老大李建国。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这间阴暗、散发着难闻气味的小屋。
最后定格在王清秋的身上。
他努力挤出一点他认为足够“恳切”的语调,
清了清嗓子:
“妈,你这是何苦呢?”
他往前挪了一小步,
“妈!别跟自己置气,把那张断亲文书撕了吧,咱还是一家人!”
“我保证热汤热饭的伺候着,”
“只要你跟街道办李主任说一声,明天还让月娥去上班,”
“你消消停停的在家给我带孙子去,不比您现在这样,”
“强百倍千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