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时光如此短暂。
最后一夜的篝火,在深蓝的天幕下奋力燃烧,跳跃的光芒勾勒出围坐人群参差的轮廓。这团火焰像临时的磁石,吸引着旅程中萍水相逢的、不同人生阶段的旅人:
幽暗边缘,几对裹着厚披肩的老夫妻,像几株沉默的根雕,在火光边缘依偎取暖,低声交换着明日车次的信息,眼神平静得像看过了无数场散场。
暖光地带,带着孩子的年轻父母们,脸上挂着疲惫却努力的笑,一边将烤玉米塞进孩子手里,一边轻声提醒“明天就回家了”,动作间是对日常回归的复杂期待。孩子们奔跑的尖叫也收敛了些,带着点懵懂的依恋。
火焰核心,一群大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围着火堆最是喧嚣。啤酒罐堆在脚边,他们大声唱歌、拍手,笑声刻意拔高,像是要用尽力气对抗即将到来的沉寂。
光影交界,顾琛和夏初坐在稍偏的位置。顾琛捏着啤酒罐,目光近乎贪婪地锁在夏初被火光照亮的侧脸上,篝火的暖意驱不散他心头“最后一夜”的沉重。夏初抱着膝,安静凝视火焰,跳跃的光影在她眸中明灭,周身弥漫着一种与周遭喧嚣格格不入的、近乎透明的平静。
当啤酒瓶口指向顾琛,“和你女朋友来个法式热吻!”的哄笑炸响时,所有目光——老人的温和注视、父母带着笑意的鼓励、年轻人放肆的起哄——瞬间聚焦到两人身上。
顾琛脸颊滚烫,心在狂跳,带着卑微的祈求看向夏初。
夏初只是抬起眼睫。
没有羞涩,没有抗拒,也没有欣喜。
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她嘴角牵动了一下,细微得难以捕捉,绝非笑容,更像一种漠然的肌肉反应。
没有点头。
没有摇头。
只有彻底的、冰冷的默许——对“女朋友”的称呼,对这场游戏,对众人目光赋予的角色。她的配合,源于内心深处的荒芜,而非情动。
在震天的声浪和灼热的火光中,顾琛像是抓住浮木又坠入深渊,狠狠吻了下去。他吻得用力,手臂收紧,仿佛想将这一刻的虚幻认证烙入骨血。
然而,怀中的身体温顺却僵硬。唇瓣柔软却冰冷,没有丝毫开启或回应的迹象。在喧嚣的中心,他清晰地感受到她灵魂彻底的抽离。
十秒结束,欢呼再起。
顾琛猛地松开,喘息,眼神空洞。
夏初偏开头,指尖随意抹过唇角,呼吸平稳。她扫过兴奋的人群,掠过失魂的顾琛,目光最终落回渐弱的篝火。
平静。
只有一片映照着荒原的平静。
篝火的余烬明灭,映着顾琛坍塌的世界,也映着夏初那配合之下、无人能触及的冰冷内核。这团名为“最后一夜”的火焰,耗尽了少年炽热的沉溺,只照亮了少女心底永恒的疏离。
“砰——轰!!!
人群被远方炸裂的烟花吸引,潮水般涌向海边。喧嚣转移,沙滩角落只剩残红孤烟。无人留意光影交界处,被遗忘的顾琛与夏初。
绚烂在天际狂舞,夏初默然起身,走向稍高处,凝望那片毁灭性的光芒。 顾琛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也下意识地跟随站起,靠近她身侧。这极致的绚烂点燃了他心中积压的沉溺、灼痛与恐慌。在又一颗紫光炸成刺目白昼的刹那,他猛地扳过她肩膀嘶吼:“夏初——!!” 眼中爱意如熔岩喷薄,告白凝聚舌尖——
却在撞入她眼眸的瞬间,血液冰封!
烟花七彩强光在她脸上狂闪,面容却平静如无魂玉雕。那双眸子是深不见底的寒冰古井,映着他激动狰狞的脸、映着灭世般的绚烂,却死寂无波。没有一丝人类情感的涟漪。
她的目光穿透他,穿透这疯狂的光芒,笔首锁向烟花也无法照亮的、吞噬一切的黑暗海平线。仿佛他火山般的情感,不如一粒尘埃。
在轰鸣的短暂间隙,冰锥般的声音刺出:
“顾琛,” 毫无重量,毫无温度,目光仍锁深渊,“你忘了我吧。”
五字如绝对零度的判决!瞬间冻结他所有滚烫字句!窒息扼喉,胸腔如被冰手碾碎!
他僵死原地,手从她肩头颓然滑落,脸色惨白如尸,眼中爱火熄灭只剩死灰。
她静立在他面前,目光穿透他投向永恒的黑暗,身躯在他咫尺之处却如隔冰河。
烟花在他们头顶疯狂明灭,轰鸣如潮。
人群在远处沉醉欢呼,喧嚣如浪。
而这片被遗忘的角落,时间与空间骤然凝固——
仿佛整个世界都褪去,
只剩他如遭雷击的冰雕,
与她投向虚无深渊的、凝固的侧影,
面对面,一动不动,
僵在灭世绚烂与绝对冰冷的无声撕扯中,
如同宇宙初开时便己存在的、绝望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