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狗那声带着哭腔的“撞邪啦!”,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块,在雨后清晨潮湿死寂的事务所里激起层层令人心悸的涟漪。他脸上那层浓郁的、如同凝固污血般的黑气,在窗外浑浊天光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祁乐天心头一沉。飞鸿哥?那个砵兰街地头蛇,乌蝇口中义气为先的江湖大佬?拜了关二爷,手下集体发癫?这绝非寻常江湖恩怨!一股更加阴冷粘稠的预感,瞬间压过了体内缓缓流淌的功德暖流。
“讲清楚!”祁乐天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锐利的目光如同手术刀,首刺丧狗布满血丝的眼睛,“点撞邪?点发癫?飞鸿哥点样?”
丧狗被祁乐天的眼神慑得一个激灵,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再也绷不住,竹筒倒豆子般嘶哑地吼了出来,唾沫星子飞溅:
“就系寻晚!飞鸿哥喺新开嘅‘鸿运’桑拿,请咗尊新嘅关二爷坐镇!好威噶!纯铜!开过光噶!我哋成班兄弟,跟住飞鸿哥,三跪九叩,上咗头炷香!仲斩咗只烧猪拜神!场面几咁威水!”
他急促地喘息着,脸上的肌肉因为恐惧而扭曲:“点知……点知今朝一早!负责睇夜场嘅阿强……佢……佢好似癫咗啊!”丧狗的声音猛地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怖,“佢冇着衫!喺桑拿大堂度狂叫!手舞足蹈!仲……仲将成张大理石茶几举过头顶!几百斤噶!好似玩玩具咁!成棚兄弟去按佢,俾佢一手一个好似掟沙包咁丢出去!骨都断几条啊!”
“跟住……跟住系大口青!”丧狗的眼神彻底涣散,仿佛陷入了更恐怖的回忆,“佢平日最信风水噶!成日话自己识嘢!今朝佢……佢攞住把西瓜刀,追住个扫地阿婶斩啊!话阿婶系狐狸精变嘅!要害佢!仲一边斩一边笑!笑到眼泪都飙出嚟!癫噶!真系癫噶!”
“仲有细B!佢缩喺关二爷神龛下面,成个人抖到好似打摆子!口吐白沫!眼都反白!嘴里面唔知念紧乜鬼嘢!阴阴湿湿!听得人毛管戙!”丧狗越说越激动,手舞足蹈,唾沫横飞,“成个堂口!好似地狱咁!飞鸿哥……飞鸿哥佢……佢坐喺办公室里面,面黑过镬底!佢冇事,但系佢啲烟灰缸……俾佢揸爆咗几个啦!祁大师!真系撞邪啊!唔系人搞嘅!你……你一定要救吓我哋啊!”
丧狗一口气吼完,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整个人下去,扶着门框大口喘气,脸上那层黑气似乎又浓重了几分,印堂处那抹暗红如同活物般蠕动。
祁乐天沉默地听着,脸色凝重如铁。力大无穷、幻视幻听、精神错乱、邪秽附体……这绝非普通的精神疾病!丧狗身上那股浓得化不开的、如同腐烂淤泥般的“衰气”和印堂血光,此刻找到了源头——邪气侵染!而且源头,极可能就是那尊新请的关二爷神像!神像有问题!
他转头看向小美。小美早己被丧狗描述的恐怖场景吓得面无血色,但接触到祁乐天的目光,她立刻明白了什么,强忍着恐惧,深吸一口气,努力集中精神,朝着丧狗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放开了自己的灵觉感知。
嗡!
一股冰冷、混乱、带着无数疯狂呓语和暴戾嘶吼的精神乱流,如同无形的钢针,猛地刺向小美的意识!她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维持着感知。
“点样?”祁乐天沉声问。
“……好乱……好凶……”小美声音发颤,带着一丝痛苦,“好多把声……喺度尖叫……话要杀人……话要斩鬼……仲有……有一种好阴湿……好似……好似好多虫喺度爬嘅感觉……源头……好强……喺佢背后……西南边……”她艰难地抬起手,指向丧狗身后的方向——正是“鸿运”桑拿所在的方位!而她描述的“虫爬感”,更是让祁乐天瞬间联想到丧狗身上那股沼泽淤泥般的衰气!
“走!”祁乐天不再犹豫,一把抓起桌上那盆街坊送的、张牙舞爪的仙人掌塞到小美怀里,“抱住佢!当护身符!”又飞快地将口袋里仅剩的小半包祖师爷香灰捏在掌心,感受着那点微弱的温热,这是他最后的底牌。然后,他目光如电,扫向还瘫在门框边的丧狗:“带路!去鸿运!”
“鸿运”桑拿离砵兰街不远,占据着一栋旧唐楼的整个二层。平日里,这个时间本该是歇业打扫的宁静时刻,此刻却如同煮沸的油锅,炸开了锅。
还没踏上楼梯,那震耳欲聋的喧嚣和混乱就扑面而来!
“砰!哗啦——!”重物砸在玻璃上的爆裂声。
“啊——!救命啊!癫佬杀人啦!”女人凄厉的尖叫。
“吼——!我系齐天大圣!妖孽!食我老孙一棒!”一个男人声嘶力竭、带着狂乱亢奋的咆哮。
“嗬嗬……嗬嗬嗬……”另一个角落里,传来低沉、压抑、如同野兽磨牙般的诡异笑声。
“天灵灵!地灵灵!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破!”还有一个声音在神经质地念念有词,伴随着叮铃哐啷砸东西的声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汗臭、廉价香薰被打破后散发的刺鼻甜腻,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让人极其不舒服的、如同铁锈混合着劣质檀香的怪异气味。
祁乐天和小美跟着脚步虚浮的丧狗冲上二楼。眼前的景象,让见惯了昨夜凶宅鬼爪的祁乐天,瞳孔也骤然收缩!
桑拿大堂,一片狼藉,如同被台风席卷过。
昂贵的水晶吊灯碎了一地,玻璃渣在猩红的地毯上闪着寒光。
真皮沙发被撕开巨大的口子,填充物像肮脏的棉花般爆出。
一张沉重的大理石茶几侧翻在地,一角深深嵌入墙壁的木板隔断里,旁边散落着断裂的桌腿——显然是被蛮力硬生生砸进去的!
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巨大“八骏图”玻璃画框被砸得粉碎,骏马在碎片中身首异处。
而在这片废墟的中心,上演着更加惊悚的活剧:
阿强:一个赤着精壮上身、肌肉虬结的壮汉(应该就是丧狗口中力大无穷那位),他双眼赤红,布满血丝,眼神狂乱没有焦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他正徒手抓住一个巨大、沉重的实木衣帽架,那衣帽架少说也有百多斤,被他像挥舞稻草般抡得虎虎生风!每一次挥动都带起呼啸的劲风,将靠近的杂物扫飞!两个鼻青脸肿、胳膊明显不自然弯曲的古惑仔,正惊惶地躲在翻倒的沙发后面,根本不敢上前。
大口青:一个穿着花衬衫、梳着油亮背头的男人,他眼神迷离,脸上带着一种诡异的傻笑,嘴角还淌着口水。他手里紧紧攥着一把染血的西瓜刀(刀尖还在滴血),正对着空气疯狂地劈砍,嘴里念念有词:“狐狸精!现形!斩死你!哈哈!斩死你!” 一个穿着保洁服、吓得在地的中年妇女,正捂着头在他脚边瑟瑟发抖,显然就是他追砍的目标。
细B: 一个瘦小的年轻人,蜷缩在供奉关二爷神龛的供桌底下,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他脸色青灰,嘴唇乌紫,口吐白沫,翻着白眼,喉咙里发出“呃……呃……”如同被扼住脖子的窒息声。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抠挖着地毯,指甲缝里全是血和绒毛。更诡异的是,他断断续续念叨着的,根本不是什么经文,而是一种极其拗口、带着诡异滑音、完全听不懂的、如同毒蛇吐信的嘶嘶声!
其他还有几个精神恍惚、或哭或笑、或原地转圈、或对着墙壁自言自语的古惑仔,如同行尸走肉般在狼藉中游荡。
整个大堂,如同一个混乱、疯狂、暴戾的精神病院!空气中充斥着暴虐、恐惧、混乱的负面能量,粘稠得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美刚踏上二楼,怀里的仙人掌猛地一颤!她脸色瞬间煞白,身体晃了晃,差点摔倒。刚才在楼下感知到的那股冰冷混乱的精神乱流,此刻如同海啸般冲击着她的意识!她死死抱住那盆多刺的植物,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指节捏得发白,努力对抗着那无数疯狂的呓语和邪秽的低语。
祁乐天也感到一股极其阴冷、带着强烈混乱和侵蚀性的气息扑面而来,如同无形的触手,试图钻入他的毛孔。体内那股功德暖流自发加速运转,形成一层微弱却坚韧的屏障,将那股邪气阻隔在外。
“飞鸿哥呢?”祁乐天强压心头的震撼,沉声问丧狗,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寻找着那股更强大邪气的源头。
“喺……喺里面!办公室!”丧狗指着大堂尽头一扇紧闭的、包着厚实皮革的橡木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祁乐天不再理会大堂里的混乱,拉着小美,拨开两个神情恍惚挡路的古惑仔,快步走向那扇紧闭的办公室大门。越是靠近,那股阴冷粘稠的邪气就越发浓郁,如同实质的淤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着血腥、檀香和腐败的怪味。而小美怀里的仙人掌,叶片竟然开始微微卷曲,尖端隐隐透出一丝不正常的暗色!
“砰!”
祁乐天没有敲门,首接推开了厚重的橡木门。
办公室内的景象,与大堂的疯狂混乱截然不同,却更加压抑、更加危险。
厚重的丝绒窗帘紧紧拉着,只透进一线昏沉的光。昂贵的红木大班台后面,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丝绸唐装的中年男人背对着门口,如同沉默的礁石般坐在宽大的真皮老板椅里。他正是飞鸿哥。仅仅是那个背影,就散发着一股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暴戾气息。办公室里弥漫着浓重的雪茄烟雾,呛得人喉咙发痒。
大班台上,一片狼藉。几个碎裂的水晶烟灰缸散落着,烟灰和雪茄头泼得到处都是。桌面上,几道深深的、带着灼烧焦痕的爪印触目惊心,显然是被某种极度愤怒的力量硬生生抓出来的!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飞鸿哥座位斜前方,正对着门口的位置,供奉着一尊高度接近一米、通体暗沉发亮、显然是上好黄铜铸造的关公神像!关公一手捋须,一手持青龙偃月刀,丹凤眼微眯,神态威严凛然。神像前,三支粗大的线香还在缓缓燃烧,青烟袅袅上升。供桌上摆着新鲜的水果和一只被斩下头颅、血迹未干的烧猪头,猪眼圆睁,空洞地“注视”着门口。
表面看去,神像庄严肃穆,香火旺盛。但祁乐天和小美一进门,就同时感到一股极其强烈的、针扎般的不适感!尤其是那袅袅上升的青烟,在靠近神像时,似乎……扭曲了一下?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暗沉?
小美怀里的仙人掌猛地一抖,几根硬刺竟然“啪”地一声自行断裂掉落!她闷哼一声,脸色更加惨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半步,声音带着极度的惊悸和痛苦:“天哥……唔对路!好凶!好邪!好似……好似有好多眼睛……喺度睇住我哋!源头……就系……就系个神像!”
飞鸿哥似乎被开门声惊动,那如同山岳般的背影缓缓转动。当那张脸转过来时,祁乐天心头又是一凛!
飞鸿哥的脸,与丧狗如出一辙!印堂处笼罩着一层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气,黑气深处,同样翻涌着诡异的暗红血光!但比丧狗更甚!他那双原本应该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眼神深处燃烧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烦躁,还有一种被强行压制下去的、不易察觉的惊疑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死死地盯着祁乐天,目光如同两把淬了毒的刀子,在祁乐天脸上那几道血痂和他狼狈却异常镇定的神情上扫过。他的腮帮子因为紧咬牙关而剧烈地鼓动着,粗重的呼吸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清晰可闻,如同受伤的猛兽。
“祁——乐——天!”飞鸿哥的声音低沉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浓烈的江湖草莽戾气和一种被冒犯的威严,“乌蝇个死仔……吹到你天花龙凤!话你系乜鬼‘鬼见愁’!好!宜家!睇下你系真神定系假鬼!”他猛地抬手指向门外大堂方向传来的疯狂喧嚣,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睇睇!睇清楚!我飞鸿嘅场!我飞鸿嘅兄弟!搞成咩样?!”
他猛地一拍桌子!“砰!”厚重的红木桌面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桌上的碎玻璃渣又震落几块。
“我飞鸿行得正企得正!拜关二哥!讲义气!边个唔知?!”他咆哮着,脖子上青筋暴起,那印堂的黑气似乎随着他的暴怒而翻涌加剧,“宜家搞到咁!啲兄弟癫嘅癫!傻嘅傻!仲话我拜嘅关二哥有问题?!传出去!我飞鸿仲使喺道上面行?!唔使讲嘢!”他猛地指向那尊在烟雾中显得愈发威严神秘的关公神像,眼神凶戾得如同要噬人,“俾我睇!睇真D!边度有问题?!如果睇唔出……或者系你装神弄鬼……”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办公室的温度似乎又下降了几度。
祁乐天迎着飞鸿哥那几乎要喷火的目光,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他缓缓抬起手,没有指向神像本身,而是指向了神像下方那个同样由黄铜铸造、雕刻着繁复云纹的厚重底座。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穿透力,在弥漫着雪茄烟雾和无形戾气的办公室里清晰响起:
“飞鸿哥,神像冇问题。但系……问题就出在,你哋拜嘅,唔系关二爷。”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锁定了那看似庄严的底座,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击:
“系底座里面,嗰件浸满邪血嘅‘脏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