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檐角的铜铃被山风撞得叮咚作响,桃兮兮提着石榴裙摆跑得发髻微散,额角碎发沾满晶莹汗珠,灶台上蒸笼溢出的白雾裹着香味扑面而来,她刚放下罐子,忽听回廊传来细碎铃音,秋鞠从门口探进脑袋,鹅黄裙裾扫过青苔斑驳的石阶,发间银丝绦缠着几片竹叶,雀跃得像只初出巢的云雀:"小姐可算回来了!咱们去后山摘灵菌可好?"
尽管日头高照但穿不透竹林,秋鞠拽着桃兮兮的衣袖往深处钻,两人碾过青石板上的苔藓,腐叶层下忽有雪白菌伞顶开泥土,菌褶间流转着萤火似的幽蓝光晕。"您瞧这菇子!"秋鞠蹲身拨开腐叶,指尖轻触的刹那,菌丝竟如活物般蜷缩,孢子粉簌簌飘出,在半空凝成个小小的星环,"我小时候就常听说山里有很多神奇的东西,听说有灵性的东西会引山精来跳舞呢!"
桃兮兮俯身查看,土里的笋尖破土的脆响混着泥土芬芳。腐竹堆里忽有窸窣响动,一只通体翠绿的竹鼠叼着菌丝钻出洞穴,圆溜溜的眼珠映着两人惊诧的面容。"快看它尾巴!"秋鞠压低嗓音——那鼠尾竟缀着颗莹白露珠,滚落时在地面绽开冰晶似的六棱花纹。竹鼠歪头打量她们片刻,倏地化作流光窜上竹梢。
桃兮兮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天衍宗虽为仙门魁首,宗门内却鲜见灵植繁茂之景,那些还未癖谷的弟子日常所需的碧粳米与其他食物皆需派遣灵鹤飞舟,赴三千里外的地方购买。
"还是个贪吃鬼,看这一地笋壳......"桃兮兮话音未落,林间忽传来阿福气喘吁吁的喊声,少年顶着满头竹叶钻出来,腰间挂着的弹弓晃个不停:"世子爷带着弓箭去打猎了!"他裤脚卷着半截苍耳籽,神秘兮兮从怀里掏出个草编笼子:"小姐快看!方才逮着的冰魄蝉!"
笼中蜷缩的蝉虫通体透明,腹腔中似有冰晶流转。秋鞠凑近时呵出的热气惊得它猛然振翅,竟在笼中扇出凉风。阿福得意洋洋晃着笼子:"管家爷爷说这虫儿十年才蜕一次壳,蜕下的冰壳能入药......"
三个人在林中采摘半天,暮色初临时,三人来到田间,赤焰椒田己翻涌如红浪,桃兮兮忍不住伸手想去摘,驼背婆婆攥着玄铁手套立在田埂,皱纹里嵌着晶亮汗珠:"小娘子莫碰!这椒毒得很。"
婆婆铁指钳住颗火玉似的椒果,皮肉相触的瞬间,"嗤"地腾起青烟,惊得秋鞠首往竹篓后躲。
桃兮兮踮脚望去,椒皮薄如蝉翼,内里竟流转着岩浆般的金红脉络,婆婆枯指捏碎半颗落单椒果,汁液溅在草叶上凝成冰晶:"这椒毒得紧,沾了指头要烂三日。"她掀开竹筐,露出满筐赤玉雕似的椒果,每颗都裹着层琉璃焰光,"得用玄冰铁淬的手套才镇得住火毒。"
话音未落,秋鞠突然拽住桃兮兮的袖角,暮色里的另一片田垄泛起珍珠色柔光,未熟的月光米穗低垂如月牙,一个老爷爷正握着玉锄松土,锄刃过处,泥缝里渗出星屑似的银粉。
婆婆枯槁的手指向仓廪"满月当空时,这些米粒才会吸饱月华,只是如今还未到成熟的时候,但是在夜里,它们会疯狂吸食月光,瞧着有几分像银河碎在田间......"
夜色降临山间,奇迹悄然降临,千百粒米穗同时泛起莹白微光,田垄蜿蜒成流动的星带,与初升的月轮遥相呼应,秋鞠的裙摆沾满草屑,阿福的弹弓坠在脚边,三个人望着光河怔怔出神。
三个人沉醉在景色中的时候,一只乌鸦敛翅俯冲的剪影刺破星河叼走数把月光米嫩芽,阿福抄起弹弓拉满牛筋弦,石子破空的尖啸惊飞了它,"坏鸟休走!"话音未落,那鸦羽陡然折射出虹光,在桃兮兮灵视中化作流动的霓裳。
"当心!"秋鞠的惊呼与鸟屎坠落同步,那泡秽物不偏不倚砸在阿福眉心,顺着鼻梁蜿蜒成滑稽的墨痕,众人哄笑间,乌鸦振翅掠过桃兮兮肩头,竟在她头上盘旋许久。
"莫伤它,我听人说,凡胎肉眼只见漆黑,殊不知鸦羽承的是三足金乌遗泽。"秋鞠拿着帕子给阿福擦着秽物,桃兮兮给阿福解释道。
婆婆枯槁的手掌拍落衣襟沾的赤焰椒籽:"回庄子开饭喽——"她吆喝的尾音混着晚风荡开,传到三个人耳朵里。
几个人回来的时候正巧碰到凌砚之玄色箭袖沾着夜露归来,他手里提着的三只黄鸡羽泛金纹,他看着三个人篮子里提着的鲜蔬,他晃了晃手里的鸡说,“正巧!”
不得不说庄子打造的如世外桃源一般,露天的竹棚西角垂落的星纱随风轻晃,将夜色滤成流银薄雾,桃兮兮蜷在窗边藤椅里饿的发昏,转头望着凌砚之擦拭剑的背影发怔,剑刃映着他眉间,越看越像回到了霜寒峰。
"自失忆之后,许多事都记不真切。"凌砚之忽然开口,剑"锵"地归鞘,"祖母说我父母殁于战乱,可我总梦见..."他指尖抚过剑鞘纹路,"梦见自己站在万丈冰崖上。"
桃兮兮呼吸一滞,袖中指尖掐进掌心,一时间两人都没再开口,砂锅沸腾的"咕嘟"声打破凝滞。婆婆掀开青玉釜的刹那,玄黄鸡炖出的金黄油花浮在汤面,每朵都裹着片半透明的菌伞,嫩笋尖吸饱汤汁后透出琥珀色经络,每一样菜都散发出的味道。
"尝尝这个。"凌砚之执起勺,舀汤时腕骨悬停的弧度优雅极了,汤水送入口中含三息,吃什么都是慢条斯理的,反观桃兮兮,筷子舞得似双剑合璧,腮帮鼓起仍含糊嘟囔:"婆婆再添碗汤!"
最绝的当属赤焰椒爆炒的笋子,桃兮兮偷夹第三筷时,凌砚之屈指叩响桌沿:"当心胃里火烧。"话音未落,少女己吐出半口热气。
檐下另支开的黑檀木桌上,秋鞠正舀起勺颤巍巍的血冻,阿福鼻尖沾着椒粉。"这可是混着玄黄鸡冠血凝的。"婆婆倚着门框笑出豁牙,"吃多了当心夜里梦见神仙打架。"
"府里从不过问我的行踪。"凌砚之忽然搁下玉箸,他望着窗外流转的星河,"老侯爷说我像极了他战死的长子,可我抚过他给的旧物..."霜色睫羽在眼下投出青影,"却没有半分熟悉。"
桃兮兮咬住汤匙不语,夜色映得他侧脸半明半暗,她很想告诉他一切,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头,这一魂一魄需要自愿想起曾经的一切才能回到那具身体。
她可以抱着昏迷的他大喊求求别离开她,但无法对着醒着的他清楚的说明白自己内心的想法。
原来人只有在痛苦和绝望才能尽情释放心中所想,幸福的时候总是词不达意。
"或许你本该是天上仙君。"她玩笑般将菌伞戳得东倒西歪,"下凡历劫忘了前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