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砚之指尖悬在图上方寸许,狼毫尖将落未落的墨珠在宣纸上洇出细纹。窗外竹影扫过霜花纹窗棂,恰将画中人垂落的银丝绦勾完。
"世子,小的能进来吗?"阿福的叩门声惊碎满室松烟墨香。
凌砚之手腕微颤,墨珠"啪嗒"坠在画中人的背上。他迅速将画卷起塞进青玉镇纸下,"进。"
阿福进来以后乖顺的站在一边,他不知道世子把他叫来干什么,上次看书被世子责罚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于是阿福尽可能假装自己是一只鹌鹑。
"阿福。”
“在、在....世子有何吩咐”
“姑娘近日……可还安好?"凌砚之己经好几日没见过桃兮兮了,那样密集的攻势之后她反而像消失了一样,这倒是让凌砚之稍稍感到有点奇怪,他怕她来找他,更怕他不来找她。
“还、还跟平时一样。”阿福耳尖沁出汗珠,他偷眼瞥见世子喉结在绯色立领下滚了滚。
"那她..."凌砚之用力捏着笔,那她为什么不来找我了这几个字终究没问出口,他还担心她是因为自己拒绝她,所以生气了,"近日可曾提起过什么?"
“要说有什么....大概就是前几日姑娘去看了状元游街,很晚才回来。”
凌砚之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游街夸官去的大都是未出阁的姑娘,目的不言而喻。
阿福在画本子的加持下,终于从世子吞吞吐吐的口气以及越来越坏的脸色上,阿福终于感觉到了世子的喜怒皆在姑娘身上,今日喊他来的目的不是单单问话而己,于是他忽然压低嗓音建议到,""再过三日便是上元灯会,姑娘这般爱热闹的性子一定会喜欢的......"
"多事!"凌砚之耳尖泛起的薄红,听上去明明是责怪,但却没有半分怒意,“就按你说的办吧。”
上都的花灯节热闹非凡,整条大街上都是结伴出行的人,千盏冰绡灯笼悬作游龙,金漆鳌山灯楼高耸入云,七十二洞窟藏满会唱曲的玉兔灯;西域胡姬踩着绿腰鼓点旋舞。糖画摊子前挤满孩童,老匠人金勺勾勒间,糖稀凝成各种生肖惹得孩子们惊叹尖叫,护城河漂满莲花灯,少女们将写着心上人名字的笺纸叠成鹤。
鎏金灯笼在长街连缀成星河,桃兮兮踩着凌砚之拖在地上的披风影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足尖碾碎满地灯影。他刻意保持的三步距离,在人群推搡间忽远忽近,仿佛随时要断线的纸鸢。
这几日她都没去骚扰他,没想到阿福说他竟然主动喊她出来看花灯会,看就看吧,偏偏出来了一句话也不说,桃兮兮忽然弯腰揉捏小腿,石榴裙摆扫过青石板的裂缝。
凌砚之虽然走在前面,但心思全在身后,见人没跟上来便转身看去,见她在捶腿,顿时心里有些恼怒自己不解风情。
桃兮兮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只手,顺着手往上看去,那人如春溪乍破,在寒霜峰的人影跟眼前的人样貌开始重叠起来,他就像自己无数次在宗门犯错被责罚时一样,嗓音裹着终年不化的柔情说道,“可是累了?我带你歇息会儿。”
她仰头望进那双眸子,喉间哽着的"师尊"二字化作一股酸涩,身前的人虽然不记得曾经的过往,但仍然是那个温柔对她好的人,桃兮兮忍住鼻头酸涩嗯了一声,就把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碰触到的刹那,那人倏然收力一把把她提了起来,话语里带着宠溺,“累了为何不说,如此娇气,还哭鼻子了?”
桃兮兮只看到天缥色长袍垂落青石板,男子脊背绷成一张拉满的弓,他耳尖薄红漫至颈侧,像寒梅枝头洇开的胭脂色。
"我背你,快上来。"周围开始有人窃窃私语,见她还不上来,男人耳尖更红催促道。
桃兮兮攀上他肩头的刹那,凌砚之掌心扣住她膝弯,当她的前胸贴上他后背的时他愣了一下,但还是稳稳站了起来,他努力想忽视背后的感觉,无奈随着迈开步子那感觉更加明显,烫得他脊骨发麻——这哪是背人,分明是背着团冥火。
"你现在开心吗?"女子带着浓浓鼻音在他背后低语。
她腕间银铃随颠簸轻颤,垂落的发丝扫过他耳后,凌砚之足下一滞,以为她问他当下的感受,于是掂了掂背上甜蜜的负担开口道,"开心。"
天衍宗建宗万年,虽是数一数二的大宗门,但飞升之人寥寥无几,这万年里面最出色的人便是凌霜寒,可以说凌霜寒是整个天衍宗的希望,按照他的修炼速度,回去后怕是没百年就会离开那个小世界,也永远的离开她。
她不像宗门的其他人那样希望他光耀宗门,她也不想要仙之徒的虚名,凌砚之像师尊,但又不完全像师尊,师尊那张万年不化的脸上很少有他这样鲜活的神情,他说他在这里很开心,回答的这样快,又这样坚定,让她忍不住难受起来。
水轩竹帘卷着荷香垂落,凌砚之月下摆垂落青石凳,小心翼翼将背上的桃兮兮放了下来,坐下来就点了一壶雪顶雾茶。
桃兮兮见状又想起,师尊早就癖谷了,但是偶尔会让她煮上一壶茶,他喜欢喝茶这件事好像从来没变过。
凌砚之本想主动揽下泡茶,没想到对面的女子同时也伸出了手,指尖刚触及茶盏,女子混着芍药香突然窜入他鼻尖,他只能倏地收手。
光斑在她肩头跳跃,凌砚之望着她捏着陶瓷盖的指节,青瓷盏沿凝着夜色,她的指尖在茶则上稍作停顿,另一只手挽在耳后,似在等风绕过,当银匙舀起雪顶雾茶的刹那,腕间的银铃与瓷罐轻碰,漾开一声极清冽的"叮"。
水初沸时,她将广袖挽过三叠,露出的腕骨比夜色更白,注水如细流,她泡茶的姿势很熟练,先悬腕画个半弧,再压低壶嘴点出回锋。
腾起的热气漫过眉睫,茶雾在她睫羽凝成细露,眼波却比沉在盏底的茶毫更分明,刹那间,他竟分不清是水汽还是泪光。
他心里想,她还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她精通诗词歌赋,又有一手好茶艺,可能还有许多许多他不知道的优点,她专注于泡茶的侧颜宛若仙子,让他挪不开眼,金闺自惜如蓬岛,不向人间种杏花。
他想,若非家道中落,凭她的家底,应该也是个管彤双绝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