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宥生来便不由己。
从他记事起便是与狗抢饭吃,摇尾乞怜地苟且偷生,后来他侥幸被带走,被培养成了皇室顶尖的暗卫。
他要潜伏在太子殿下身旁。
有点难。
但做不到就得死,那便不难。
他想方设法地寻找生机,首到躺在稻草上看星星时,有人抚过他的额角,给他贴上温凉的草药。
“我不是说了,受伤的人皆可找我领草药,你是没听到我的话吗?”
那人语调淡淡的,待人温和斯文,却又透着淡淡疏离。
就这么在弯月下俯瞰他。
长风吹过花树,花瓣簌簌下落,那是陈宥生命中少见的唯美场景,唯一不美的大概是他敞着腿枕着单臂的不雅姿势。
宣玉佐眉眼如水滑过他,很淡地笑了下,“算了,下次记得便是了。”
首到太子殿下的心腹宠人离去。
陈宥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湿凉草药覆着的额头,一片滚烫。
他忍不住轻道:“靠,他勾引我。”
“……”
陈宥那时想。
只要潜伏下去,他便能活,他不愿死。
而如今大雪纷飞,他抱着怀中属于过,又不再属于他的人,哽咽地说:“死我一个就够了。”
陈宥将头埋下去说:“让我去死就够了啊。”
沈醉身形晃了下。
恍惚间他好似明白了什么,为什么这一世陈宥会提前暴露,分明他前世撑到了最后。
“我这么十恶不赦,你何必要次次替我付出代价。”
前世陈宥借杀降之名挑起战争。
沈醉出征之际皇军围剿而来,宣玉佐独自守城死在大战里。
这一世,陈宥似有所感,他想改变结局。
信封交在他手里,他纵马扬鞭离开三城,跑到东南相接的岸边,盯着手中的信封看了良久。
忽然想起上空放飞的孔明灯。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那梦不是真的吧?”陈宥自嘲地笑了下,“你不会因为我而死吧?”
随后他还是将手中的信封化为痱粉扬在夜空之下,“算了,真的假的又如何呢。”
他戴着幂黎在岸边坐了一夜。
而后踏入东域,将太子殿下受伤的消息发散了出去。
陈宥回到河边坐在树上。
静静等着事情败露后被抓获归案。
“真的假的又如何呢?”先锋懒懒地垂着一条腿,想着那夜独自放飞的孔明灯,“宣玉佐,我喜欢你,就要你活着。”
他烂命一条,比不上他老婆。
蛰伏多年。
陈宥用最拙劣的手段将自己暴露。
静静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可事实不会同他期望那般前行。
殿下的撤城令无用。
那人还是为他过错的一生赎罪。
“为什么不把我交出去,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要替我守城赎罪?!”
陈宥死死抱紧怀中的人,明明他那么想改变结局,可为什么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我本来就要死了啊,没有解药,我本来就要死了啊。”
他贴着怀中苍白的额角,不知道宣玉佐留他活在世上是为何,不过好在他也活不长了。
“殿下,抱歉。”
陈宥自己都不知自己有几分真心,那些战争中累积出的爱意与情谊,在他暗窟腐朽的心中能占据多少位置。
可那夜花影风沉。
他靠在树上分明想的是,他不想殿下死也不想宣玉佐死。
那就他死好了。
他败露后死在这两人谁手里都行,活着就被关起来等毒发,总之他这一生糟糕透了。
只有宣玉佐,只有宣玉佐让他死寂的心重燃,如烈火烧灼荒原,久久不息。
“以后的路,您要自己走了。”
沈醉眼眶干涩得生疼,他看着奄奄一息的陈宥,抱着失去生息的宣玉佐。
分明是他意气风发的先锋,和神机妙算的温和左将。
这条路的尽头终归只剩他一人。
沈醉垂落的手指紧握,掌中缓缓流出鲜血,红梅般绽放在雪地,“是谁?”
他平静问,“是谁?!”
究竟是谁,摧毁了他的左膀右臂,抹杀他此生挚友。
陈宥脚步似顿了下,“殿下。”
他猩红的眸最后看了眼殿下,包含着浓浓的不知名情绪,好似心疼殿下此生,却又无可奈何。
“其实答案,您猜到了吧。”
沈醉蓦地屈膝,跌坐在了雪地里。
他缓缓闭上双眼,泪珠顺着脸颊滚落,“带他回白鹭书院,那是他出生的地方。”
“好。”
沈醉强忍着情绪,他不能露出半分脆弱,“我会帮你拿解……”
“不用了。”
陈宥眸中的情绪复杂,“殿下,逆天而为,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宿命,这是他要我转告您的话。”
六月大雪掩盖一切踪迹。
在许多年后,皇朝流传着一对名将,他们皆死在尚未成名的战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