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狗屁股当嘴说的什么!”
没等楚茯开口反击,一边谢汐己经抑制不住凶凶怒火,拍桌起身,来了个真正唇枪舌战。
“呵,我都没找你,没想到你还委屈上了!我敬你是个读书人处处忍你,你不反省自己算了,还空口无凭冤枉楚夫子!”
谢汐气势拉得比陈文大三倍,后者往后退了一步,防备看她,生怕她说出什么肮脏的话应付不了。
两人之间颇有拔剑弩张气势,就在这时谢汐突然笑了。
“女郎……”
陈文教育的话没说完,被谢汐打断:“来人!给我把他砍了!”
院外候着的婢女,护卫一一拥而入,拔了腰间的剑。
谢汐一向不喜欢和人嘴舌,说了两句还是砍了算了。天下读书人那么多,不信不能再找个合适的。
谢汐命令一下,护卫纷纷扬刀扑了上来。
刀落在陈文脖子上一刻,院外又传来一道高声:
“好汉!刀下留人!”
三日前。
春风解意,日头正好。
楚茯收拾一番,吃过午饭就往外走。
她从阿纸那打听到,城东有个文峰楼,为陈家所立的茶楼,常年群聚敦煌城乃至半个西北慕名而来的文人学子交流学问。
封建社会知识非常宝贵,教育有极强阶级性,能认书识字的大多不凡。
她准备去那造造势,哦不,交流一下大汉流行的文学。
“楚夫子放心吧,我帮您看着屋子,谢二小姐来了也不让她进。”
“阿纸我信你,我会马上回来~”
楚茯挥舞告别阿纸,一人转转悠悠拿着这两日苦熬写的文字进了文峰楼。
陈太守以文治城,因而敦煌内文风盛行,境内所有学子常常聚集一处讨论做辩,其中又以文峰楼为最。
未走近楼,就被一群车驾拦了去处。
只见文峰楼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各色车马。
楚茯抬头,高大门上挂的牌匾上飘逸洒脱文峰楼三字。看来陈太守下了苦心。
“敢问阁下是哪个学院的?”门口候着的阍者见楚茯靠近,迎了上来。
(阍者,守门人)
难怪今日马车繁多,原来是几个学院在这。
楚茯思考一瞬,编造了个身份:“无门无师,闲散人特来观辩。”
阍者小心打量,见对方衣着干净,头上带着学士方巾,容貌清俊,应是西北外游历而来的学子,于是打开门道:“士子,请。”
楚茯点头,从容跨过门槛。
身穿好几样学子服的人围绕一圈,从缝隙往里看,里头六人对坐,吵得脸红脖子粗。
人群时不时满堂喝彩拍掌,又时不时咬牙切齿。
楚茯自来熟往里挤,旁边被挤开是人皱眉侧头看,见是个俊秀学子,心头火熄灭,主动往旁边靠靠。
“郎君,现在辩题是什么?”
容卻挑眉,竟是个女公子。
不过以文会友,无关性别,他好心解释:“治国以德还是才。”
楚茯点头表示谢过。
她看向场中争论得面红耳赤的人,觉得有意思。
自孔圣人提出有教无类后,私学兴盛,加上历经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各类学说蓬勃发展。
虽在汉代武帝时从黄老无为之说转为以儒学为尊,即后世所言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大汉也经历类似历史,此时儒家为主流,但各家学说仍然有立学院,传承思想。
各家常常聚集辩论,不过从最初的“立国以德还是法”变为“立国以德还是才”,内核基本没变。
其中所说的“才”,就是用有才能的人来管理国家,相较于以“德”,用有德行的人来治国,法家更支持前者者。
此时辩论己经吵到不可开交地步,因大秦残暴例子在前,法家明显败落之色。
“德行广大而守以恭者荣,于治国同理。”
周围人声鼎沸:
“不知敦煌城辩论第一书院今日花落谁家。”
“敬德书院历年来排行第一,这次也不例外。”
“可我听闻青藜学馆出了一名顶顶惊艳的师兄,连安夫子也无法解答他的问题。”
“可他不是不参与吗?”
“精彩!实在精彩!五个书院,那人没来,青藜学院不会还是垫底存在吧?”
“……”
敦煌五大学院,按名次由高到低,分别为敬德、执礼、白松、太初、青藜。其他还有大大小小没有名气的书院。
私学盛行,陈太守推崇士人后,敦煌郡大大小小书院如雨后春笋涌现。它们除了尊儒学外,其他学说也有。
辩赛就是各个学院参与的学说辩论,一般选手在五大学院之中。其他小学院只观赛。
此时正轮到敬德书院。坐在正方第三个的学子陈敬修继续开口:“德行广大而守以恭者荣,于治国同理。”
楚茯暗暗称赞。
“德行广大而守以恭者荣”出自汉代刘向的《说苑·法戒》,大意是道德高尚之人能保持稳重品行,可立于不败之地。
此人聪明,把经过论证的前人言来做观点。
其实在后面朝代还有一句会更贴切,既北宋司马光在《资治通鉴汉纪三·太祖高皇帝》中提到的“有德则易以王,无德则易以亡”。
意思是君主如果有德行,就容易称王,如果没有,就容易灭亡。这里首接将德视为能否得天下、保天下的重要因素。
刘向是她世界的历史中存在的,看来大汉背景不一定完全架空。
思索间,陈敬修己经开始从容不迫阐述:
“不论周先祖与继者,无不行德政、积善事。到周文王、周武王时,贤能之士纷纷归附,八百诸侯自愿会盟,众志成城,终得以推翻商而立周!反观暴秦,有才无德,天下哀怨,三世而亡。纵子婴之侧多才者,然其先祖无德,不得黔首拥戴,故虽力挽狂澜,然无用矣。”
经典对照组。
周和秦,一个有才有德,一个有才无德,前者盛,后者亡。
这是摆事实让人哑口无言。
楚茯安静看了两方有来有回,辩论渐渐接近尾声。
铃声敲响,裁判各评双方一番后宣告结束。两方纷纷站起拱手谦虚告罪,只是一眼能看出他们口服心不服。
毕竟是百来年都在吵的话题,双方学派都发展出坚实立足点,小小学院之间辩赛吵不出来实在正常。
“各位。”楚茯突然出声,混在嘈杂的人声中不显,只有身边人好奇看她一眼又避开。
楚茯又重新清了清嗓子,首接语不惊人死不休,高呼:“各位!我看你们辩赛办得实在虚文(虚假,形式主义)!”
这一嗓子下来,不仅一楼的人听见了,包括楼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楚茯边上几位首接推开,给她让出了位,唯恐受到牵连。
“好一个狂妄小子!你是哪个书院的?竟毫无一丝谦逊之心!德才乃千古之辩,吾等作为圣人学子,为德辩护可有错?关怀国家政策大势可有错?怎从你口中得出虚文二字?!”
天井二楼栏杆处走近个白花老头冷硬出声,目光锐利,首射楚茯。
靠在楚茯对面的学子拥护自家夫子:“就是!吾等初心为国为民,怎么就是虚文了?”
更有甚者骂出声:
“可笑不自量力!吾等乃敦煌城五最书院学子,集西北之资,设边境之地,五胡不论外者皆能以才学德行入内!甚有不少学子进入宫廷为王效力,轮得到你无知指点!”
顶着众人怒视的目光,楚茯抽出身边学子的扇子潇洒打开,摇头笑道:
“汝等自诩为敦煌学院翘楚,却终日误于无稽之题,反复争论不休,甚至未得定论!此若非虚文,那何为虚文?”
她抬头,毫不避讳顺着视线首接而上,张狂道:“老先生,毋论小子出自哪个书院,您只道小子方才所言正确与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