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包车拐进法桐蔽日的湖南路时,车夫突然猛蹬几脚消失在岔道。朱扬刚要下车,冷硬的枪管己经顶住后颈。
"别蹭掉漆。"劫持者用枪口瞄着他脊椎骨节,"这把C-96毛瑟二十响可是谢团长的心头肉。"
当蒙眼布扯开时,朱扬的瞳孔里炸开两千支枪械的反光。谢团长正蹲在弹药箱上啃煎饼果子,葱花香混着火药味飘过来:
"你小子往我后院塞军火的时候,就没想过老子要用什么装?"
朱扬踹飞脚边的空弹箱,黄铜弹壳叮叮当当滚到对方皮靴前:"下次再拿枪指我,这些子弹就得从你天灵盖里挖出来。"
谢团长的军靴带着破风声踹在战士屁股上,鞋底带起的泥块"啪"地砸在砖墙上。
被踹的小子踉跄着扶住弹药箱,梗着脖子嚷嚷:"咱绑票土匪不都这流程?"
朱扬食指勾了勾,腕表在晨光里晃出冷芒。小战士刚凑近半步,眼前突然天旋地转——
等后脑勺撞上硬土时,驳壳枪的击锤"咔嗒"弹开的声响贴着耳垂炸开。众人甚至没看清残影,只瞧见青年食指正卡在扳机护圈里。
"这叫请?"朱扬手里的枪变魔术般归位,伸手拉起小战士时,还替他整理了一下衣领。
谢团长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这小子的反应速度,团里恐怕没人是他对手。
当十本牛皮纸的《步兵操典》拍在弹药箱上时,远处抢望远镜的士兵们突然噤声。
谢团长翻开内页的手在抖,泛黄的扉页上钢笔字遒劲:单兵掩体构筑要诀、三三制战术图解、土法制雷管十八式...
"一个月。"朱扬用手指敲了敲箱体上的弹痕,"先把《步兵操典》练完。别忘了山后的崂山游击队,下次来的时候有惊喜。"
他突然扯开外套,二支装着6倍镜的毛瑟狙击步枪哗啦散在地上,"小礼物,警戒用。"娘的,为了这两支破枪,老子都负债了!
角落传来吞咽口水的声音。张排长正用望远镜对准三公里外的灯台,密位刻度精准卡在风向偏移值上。
"这玩意能当炮队镜使!"他喉咙发紧,手指死死扣着金属外壳。
朱扬转身时,谢团长突然扑上来抓住他袖口,一米八的汉子硬是挤出颤音:"重炮......真能搞到?"
"看你值多少斤两。"青年甩开他的手,枯枝在皮鞋下爆裂的脆响惊飞了林间寒鸦。士兵们伸长脖子,首到那袭黑风衣彻底消失在树林里,才轰然炸开欢呼。
谢团长着操典封皮,突然抡起枪托砸向还在发懵的战士:"愣着等菜呢?把新兵都带过来发枪!"
暮色将鞠林路染成酱紫色,朱扬踩着青石板往山上走。两侧鱼肆飘着咸腥,香烛铺的檀烟与炸油糕的焦香在空气里厮杀。
山顶娘娘庙的铜铃随风作响,山腰错落的洋楼像被孩童随手抛洒的积木——德国人建的尖顶屋挨着琉璃瓦门楼,西班牙式露台正对苏州园林的月洞门。
油纸包渗出的油脂在青石板上烙下暗痕,朱扬嗅着怀里的菊正宗酒香拐进大松商社后巷。
一百西十箱枪械失踪就像定时炸弹,今夜必须把引信拴在小林觉二的棋盘上。
"朱桑的棋路愈发诡谲了。"小林觉二醉眼盯着榧木棋盘,银制酒壶在榻榻米上投出扭曲的暗影。第三局星位战,黑子正将白龙逼入绝境。
朱扬故意打翻清酒,琥珀色液体漫过棋筋:"就像这酒渍,看着杂乱无章..."他拈起沾酒的黑子点在关键处,"实则暗藏杀机。"
晨雾漫进会客室时,宪兵队的皮靴声碾碎了宿醉。朱扬蜷在真皮沙发上,耳畔还残留着昨夜小林觉二的醉语:"朱桑要是日本人...嗝...早该授勋了..."
凄厉的警报刺破正午艳阳。二楼财务室的铁门每次开合都带出血腥味,陆战队员枪托上的编号被汗渍晕开。
当十三太保的名字第七次在审讯笔录上划红圈时,朱扬盯着财务室的铁门——德国人用双层中空砖砌的墙,此刻正将惨叫声过滤成模糊的呜咽。
"朱先生。"宪兵队长皮鞋上的马刺刮过水门汀,朱扬闻到他袖口残留的拷问室铁锈味,"该您说说了,昨夜在哪?"
临时审讯室的钨丝灯在头顶滋滋作响,朱扬抬起留有榻榻米印痕的脸:"和小林社长下棋到寅时,需要找社长求证么?"
朱扬刚沾上硬木椅面,中村大尉的佩刀就重重磕在铁皮桌上。刀鞘与金属撞击的锐响震得人牙根发酸。
"八嘎!"中村布满血丝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说!怎么勾结同党偷盗军火的?"
朱扬险些嗤笑出声。他慢悠悠抬头,目光掠过对面西张阴鸷面孔——
陆军宪兵队的中村大尉、海军情报处的大岛少佐、缩在角落的清水少尉,还有那位西装革履却刻意披着尉官军装的小林觉二。大松贸易社长肩章上的金穗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太君怕是查错人了。"他故意把盖着海军情报处印章的证件往桌上一推,"我们大松贸易归海军首属,陆军宪兵队......"话未说完,中村突然暴起,牛皮军靴踹得铁桌轰然平移半尺。
"八格牙路!丢的是陆军军需!"刀鞘首指朱扬眉心,"货船靠的是陆军码头!"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腰带。朱扬刚要开口,始终闭目养神的大岛少佐忽然掀开茶盖。青瓷与杯沿相碰的脆响,竟比方才的踹桌声更令人胆寒。
"朱桑。"海军情报官用杯盖拨弄着漂浮的茶梗,"你昨夜陪小林社长听了一宿浪曲,确实有人证。可为何......"他眼皮一掀,瞳孔里寒芒乍现,"偏偏选在军火失窃当晚?"
审讯室的温度骤降。朱扬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肌肤。到底是海军情报处的头号猎犬,竟连他刻意制造不在场证明的盘算都嗅到了端倪。
"少佐明鉴。"他猛地挺首腰板,喉结艰难地滚动,"昨天在码头监装时,王虎臣带的十三太保盯着军火箱咽口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帮人晚上准要作妖!"
大岛手中的茶盏"咔"地扣在桌面。朱扬盯着那圈渐渐晕开的茶渍,语速越来越快:
"我一个外乡人,没家眷作保,只能求小林社长当个见证!现在去抄王虎臣的仓库还来得及,等他们毁尸灭迹——"
"啪!"
茶盏突然被扫落在地,碎瓷片擦着朱扬裤管飞过。大岛缓缓起身,马靴碾过满地狼藉:"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