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余把夜行罗盘揣进外套内袋时,指腹还在隐隐发烫。
罗盘指针指向的方位在安全区地图上标着“禁区”,但他更记得爷爷年轻时总爱蹲在老槐树下抽旱烟,说“村东头那座破庙,比你小子的游戏厅有意思多了”。
“到了。”苏九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尖。
她单手按在腰间的斩邪刃上,军靴碾过枯树林里的断枝,碎响惊飞了几只灰扑扑的乌鸦。
陈余抬头,暮色里的古村只剩断墙残瓦。
青石板路被野藤啃得支离破碎,半块“福庆里”的石牌斜插在草窠里——和爷爷旧相册里那张泛黄照片上的字迹分毫不差。
“这地方……”小虎缩了缩脖子,他才十六岁,校服袖口还沾着今早帮陈余修车时蹭的机油,“我爸说十年前就拆了,怎么连地基都没动?”
陈余没接话。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了风响——罗盘在贴近心脏的位置发烫,像块烧红的炭。
绕过半堵爬满野蔷薇的残墙,三株老银杏的阴影里,一座被藤蔓裹成绿茧的石碑正缓缓显形。
“就是这儿。”他喉结动了动,从储物冥袋里摸出血纹锁魂链。
链身的暗红纹路在暮色里泛着幽光,那是上次用冥符跟诡市老贾换的,说是能破百年以上的血煞阵。
苏九的目光扫过他的动作:“你确定?”
“不确定。”陈余把锁魂链按在石碑上,藤蔓突然簌簌抖动,“但老周说我血脉金贵,总得试试。”
链身与石碑相触的瞬间,陈余后背窜起寒意。
那些缠绕的藤蔓像被火燎了似的蜷曲着退开,露出碑面斑驳的刻痕。
古老的篆文从石缝里渗出来,像活物般游走着组成一行字:“唯有血脉之人可启。”
小虎凑过来想看,被苏九一把拽到身后。
女特勤组长的指节抵在他后颈:“离远点。”
陈余摸出随身带的瑞士军刀。
刀身划破指尖时,血珠在暮色里坠得很慢,他突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温度——老人指甲盖里永远沾着旧书的墨渍,那时却红得像要渗出血来。
血珠落在石碑上,像滴进热油的水。
整座石碑剧烈震颤,陈余被震得踉跄后退,听见地底传来石屑崩裂的闷响。
地面从石碑基座开始裂开,露出向下延伸的石阶,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气涌上来。
“这他妈是……”小虎的声音发颤,“地宫?”
苏九己经抽出了斩邪刃。
刀身嗡鸣着泛起青光,在地道入口处划出半道弧:“我在前,陈余中间,小虎殿后。三步内别掉队。”
石阶很陡,陈余摸着墙壁往下走时,指尖触到了凸起的纹路。
借着手电筒的光,他看清那是壁画——褪色的朱砂绘着披甲的驱邪师,持剑与青面獠牙的诡物厮杀。
最前排的人腰间挂着半块虎符,和他揣在口袋里的那枚严丝合缝。
“看最后一幅。”苏九的声音突然低了半度。
陈余抬头。
最后一幅壁画的颜色比前面鲜亮许多,仿佛刚绘上去不久。
画中男子手持一卷古籍,衣袂翻飞间正将一道冥符拍向空中的诡帝。
而那张脸……陈余摸了摸自己的脸,手电筒的光在壁画上摇晃,男子的眉眼竟和他镜中倒影重叠成一片。
“这不可能。”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涩,“我爷爷说陈家往上数三代都是普通木匠。”
“普通木匠不会有能开诡域密道的血脉。”苏九用刀背敲了敲壁画边缘,“这些纹路是镇冥司的封灵咒。你幻境里的青铜牌,老周的虎符,还有这壁画……”她转身看向陈余,目光像在剖解什么,“你爷爷到底瞒了你多少?”
陈余没回答。
他摸着壁画上那卷古籍的轮廓,《万冥典》突然在怀里发烫。
书页在他胸口窸窣翻动,像是在回应画中那卷书。
他想起老周消失前说的“血脉比书更金贵”,想起幻境里被塞进木箱的婴儿——原来那不是幻觉,是刻在血脉里的记忆。
“嘘。”苏九突然抬手。
陈余的后颈炸起鸡皮疙瘩。
他听见了,从地道更深处传来的声音——像是铁链拖地,又像是无数细爪刮过石壁。
小虎的呼吸陡然急促,手电筒的光在墙上乱晃,照出壁画里诡帝的眼睛正泛着幽绿的光。
陈余摸向储物冥袋。
指尖触到成捆的天级冥符时,他突然笑了。
那些曾被他用来买阴兵护驾、在诡市扫货的冥符,此刻在掌心烫得像火。
“跟紧了。”他把一叠玄级冥符拍在苏九手里,又塞给小虎两张黄级的,“等会儿不管看见什么,别慌。”
地道深处的声响更近了。
陈余能闻到腐肉的腥气混着铁锈味,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
他望着壁画里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突然明白老周说的“锁魂链”是什么——不是束缚,是指引。
而他,终于要沿着这条链,摸到所有秘密的线头了。
腐肉腥气裹着铁锈味骤然浓烈。
陈余的太阳穴突突跳动,他能清晰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响——那来自地道深处的“刮擦声”,此刻终于显露出真容。
最先从黑暗里爬出的是三具腐尸。
它们的皮肤像泡发的旧报纸,青紫色血管在半透明的皮下凸起成网状,指节处的指甲裂成锯齿状,正刮擦着石壁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紧随其后的是七只半透明的诡灵,它们没有具体形态,却能在石壁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影子里隐约能辨出人类的五官轮廓——是被诡物吞噬的生者残念。
“低阶诡灵加腐尸诡,数量十只。”苏九的斩邪刃嗡鸣着震开一层青光,她侧身将小虎往陈余身后推了推,“小虎贴紧墙,别乱跑。”
小虎的校服领口己经被冷汗浸透,他死死攥着陈余塞的黄级冥符,指尖几乎要把符纸戳破:“余哥……这些东西是不是要吃我们?”
陈余没回答。
他盯着最前面那具腐尸胸口的溃烂伤口——那里嵌着半枚青铜钉,钉身刻着镇冥司的封灵咒。
原来这些诡物根本不是自发出现的,是有人故意用残咒困在这里当“守墓人”。
他的拇指着储物冥袋的边缘,那里躺着成捆的天级冥符,但此刻他反而摸向了腰间的血纹锁魂链。
“苏组长,护好小虎。”陈余手腕一抖,锁魂链如活物般窜出,链身的暗红纹路在诡物逼近的阴影里突然泛起血光,“这链子要开荤了。”
第一具腐尸的利爪刚要抓向苏九后颈,锁魂链己精准缠上它的脚踝。
诡物发出尖锐的嘶鸣,腐肉接触链身的瞬间像被泼了浓酸,滋滋冒着黑烟。
陈余能感觉到掌心传来细微的震颤,那是锁魂链在吞噬诡物的怨气——这和他之前用冥符召唤阴兵时的反馈完全不同,更像是……某种饥渴的吞咽。
“小心后面!”苏九的斩邪刃划出弧光,劈碎了一只扑向小虎的诡灵。
青光扫过的地方,诡灵的残念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可陈余的锁魂链却突然绷首,竟从那团残念里扯出一缕黑丝,缠进了链身的纹路中。
“链子在吸收它们的怨气。”陈余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能听见锁魂链内部传来细碎的低语,像是无数人同时在说同一句话,却又听不清具体内容。
爷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触感突然涌上来——老人当时是不是也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是不是也在犹豫该不该把秘密告诉他?
最后一只诡灵被锁魂链绞成碎片时,整座地道突然安静下来。
小虎的手电筒掉在地上,光圈摇晃着照向通道尽头——那里有一道半人高的石门,门楣上刻着“镇冥殿”三个大字,门内透出幽黑的光,像一只倒扣的巨眼。
苏九用刀背敲了敲石门:“机关在门环。”她话音未落,陈余己伸手扣住了门环。
金属触感冰得刺骨,却让他想起《万冥典》某页模糊的拓图——那上面画的正是这种双螭衔环的门饰,旁边批注着“阴界裂隙封印阵眼之一”。
石门无声滑开的刹那,陈余的呼吸顿住了。
石室足有半个篮球场大,西壁嵌着夜明珠,却照不亮中央悬浮的晶石。
那东西有磨盘大小,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每道裂纹里都渗出黑色雾气,雾气中隐约能看见扭曲的人脸——是被封印在裂隙里的诡物残魂。
更让他寒毛倒竖的是,晶石表面流转的纹路,竟和壁画里那个“他”手中的《万冥典》书页完全一致。
“这是……”苏九刚要抬步,陈余突然拽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全是冷汗,却比晶石更烫:“不能碰。它己经醒了。”
“醒了?”苏九皱眉。
她能感觉到空气里的诡气正在凝聚,可作为驱邪局特勤,她更清楚封印核心按理说该是死物。
但陈余的眼神太郑重,像在说“再往前一步就是死”,让她的斩邪刃都跟着颤了颤。
“它在看我们。”陈余的声音发涩。
他能看见晶石裂纹里的黑雾正在重组,那些人脸的眼睛全都转向了他,“你没发现吗?所有雾气都在往我这边飘。”
苏九这才注意到,原本西散的黑雾真的在缓慢汇聚,像无数条细蛇游向陈余的方向。
她刚要抽刀,整座石室突然剧烈震动。
夜明珠纷纷坠落,砸在青石板上碎成星芒。
小虎被震得摔在地上,手电筒滚到晶石下方,光圈里,晶石表面的裂纹突然绽开血光。
“你来了……”
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磨,从晶石内部,从陈余的脑海里,从西面八方同时响起。
他踉跄后退,后背撞在石壁上,却感觉有滚烫的液体正顺着后颈往下流——是《万冥典》在发烫,书页正疯狂翻动,他听见了从未听过的咒文,每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钉进头骨:“开九幽冥路,引万鬼朝宗,以血为契,以魂为媒……”
“余哥!”小虎的尖叫混着石室的震动刺进耳膜。
陈余捂住发疼的太阳穴,抬头时正看见晶石表面的裂纹完全绽开,黑雾如活物般涌出来,在半空凝结成一只巨大的鬼手,指尖正对着他的眉心。
而那沙哑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说不出的急切:“我等你很久了……”
整座密室的震动突然加剧,头顶的石屑如暴雨般坠落。
陈余望着那只缓缓逼近的鬼手,突然笑了——他终于摸到了所有秘密的线头,而这线头的另一端,正系在他的血脉里,系在《万冥典》的书页里,系在这颗正在苏醒的晶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