霉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腔时,陈余的皮鞋己经碾过地铁站台的碎石。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西装内袋,那里装着苏九塞给他的伪造身份令牌——驱邪局特勤组的人花了三小时,才用特殊咒术将他的生气掩盖成普通黑市商人。
"这位老板面生啊?"
沙哑的嗓音从右侧传来。
陈余余光瞥见个矮胖中年男人,灰布长衫洗得发白,右手拇指内侧沾着暗褐色的符灰——典型长期接触冥器的痕迹。
男人笑得见牙不见眼,却在靠近时刻意让开半步,露出别在腰间的青铜铃铛——黑市商人的行头,用来驱避低阶诡物。
"老胡,混这行十年了。"男人搓了搓手,目光扫过陈余腕间的机械表,"看老板这派头,该是刚入行的新贵?
不瞒您说,小老儿这儿有件宝贝,可遇不可求。"
陈余垂眼调整袖扣,指尖在腕表表盘上轻点两下——这是和苏九约定的"安全"信号。
《万冥典》在他识海深处泛起温热,自动将老胡的气息、衣着细节转化成数据流:"鬼市二级掮客,近三月交易过七张黄级冥符、两件玄级诡器,无血腥气,可接触。"
"什么宝贝?"他语调懒洋洋的,像是被勾起半分兴趣。
老胡眼睛一亮,从怀里摸出个裹着黑布的长条物。
掀开的瞬间,陈余瞳孔微缩——幽蓝鬼火在布下明灭,那是地级冥器特有的灵韵。
等看清物件模样,他喉间险些溢出冷笑:所谓"宝贝"是件褪色的墨绿披风,边角绣着己经模糊的百鬼朝阴纹,可《万冥典》的探测波刚扫过,识海里便响起细微的蜂鸣。
"幽影披风。"老胡压低声音,"地级冥器,穿上它能屏蔽诡王的精神窥视。
上个月有位驱邪局的队长,就是靠这东西从诡王手下逃了条命——"
"多少?"陈余打断他。
老胡的胖脸抖了抖,伸出五根手指:"五张玄级冥符。"
"两张。"陈余掏耳朵,"边角的阴纹被血咒侵蚀过,灵韵散了三成。
老胡你当我没见过真货?"
老胡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刚要开口,突然传来"轰"的一声闷响。
整个黑市的白炽灯同时闪烁,几个摊位的烛火"噗"地熄灭,惊得周围商贩低声咒骂。
陈余转身的动作比常人慢半拍,眼底却飞快掠过冷光——入口处的铁门被撞出个凹痕,六个戴青铜鬼面的人正大步往里闯,每人腰间都别着淬了尸毒的短刀,刀鞘上缠着幽冥会特有的黑曼陀罗。
"都给老子站住!"为首的鬼面人抽出短刀,刀尖挑起拍卖台正中央的红布。
陈余顺着看过去,心下微凛——红布下是半张焦黑的符纸,边缘还冒着幽绿火星,分明是天级冥符的残片。
"幽冥会的东西,也敢摆上台?"鬼面人一刀劈碎拍卖锤,碎木片擦着老胡的鼻尖飞过,"老子说过,这片区的货归我们管!"
黑市瞬间死寂。
几个原本举牌的商人缩着脖子后退,连守在入口的残缺鬼差都贴着墙根往阴影里挪。
陈余注意到鬼面人手腕内侧有道月牙形疤痕——和前晚被苏九击毙的黑袍男人,伤在同一个位置。
"谁再碰幽冥会的东西,"鬼面人用刀尖挑起残符,扫过全场,"就和这拍卖台一个下场。"
话音未落,他反手一刀扎进拍卖台。
腐臭的黑血顺着刀缝渗出,台面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裂痕,"咔嚓"一声塌成齑粉。
老胡的额头渗出冷汗,攥着披风的手首抖,灰布长衫后背湿了大片。
陈余摸出根烟点上,火星在昏暗里明灭。
他看着鬼面人带着残符扬长而去,听着黑市重新响起的窃窃私语,突然转头看向老胡。
对方正盯着坍塌的拍卖台发愣,喉结上下滚动,像条被掐住脖子的鱼。
"老胡。"陈余弹了弹烟灰,"刚才那价,我改主意了。"
老胡猛地抬头,胖脸上还挂着未干的冷汗:"老板您..."
"三张玄级冥符。"陈余把烟蒂碾进鞋底,目光扫过老胡怀里的披风,"现在。"
老胡的嘴唇动了动,视线不自觉飘向入口方向——那里还残留着黑曼陀罗的腥气。
他咽了口唾沫,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披风上的阴纹,终于重重点头:"成!
但得先验货..."
陈余没接话。
他望着鬼面人离开的方向,《万冥典》在识海里翻涌。
刚才探测幽影披风时,那道微弱的意识波动突然变强了一瞬——像极了某种被唤醒的求生欲。
而更有意思的是,那波动的频率,和鬼面人身上的黑曼陀罗咒,竟有几分相似。
陈余的拇指碾过西装袖口的金线,眼尾余光将老胡脸上每一丝抽搐都收进眼底。
胖商人喉结动了三动,后槽牙咬得腮帮鼓起,目光像被线牵着似的,反复扫过入口处残留的黑曼陀罗腥气——那是幽冥会的标记,也是悬在所有黑市商人头顶的铡刀。
"三张...玄级冥符。"老胡突然泄了气般半分,灰布长衫下的肥肉跟着颤了颤。
他猛地扯过陈余的手腕,将披风硬塞进对方掌心,指尖几乎要掐进陈余皮肤里,"但我得先说清楚——这披风不是死物!"
陈余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掌心里的幽影披风突然泛起极淡的凉意,像有人隔着布料轻轻拽了拽他的指尖。
《万冥典》在识海深处翻涌,之前那道若有若无的意识波动此刻清晰了些,带着几分破碎的急切。
"上个月有个穿青衫的男人来卖这披风。"老胡的声音压得比蚊鸣还轻,额头的冷汗顺着下颌滴进领口,"他手腕上有道月牙疤,和刚才那鬼面人...一模一样。"
陈余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起前晚苏九击毙的黑袍人,想起鬼面人手腕那道醒目的疤痕——原来幽冥会内部,也在清理"叛徒"?
"那男人走的时候说,披风里封着他的'悔'。"老胡的指甲几乎要抠进自己手背,"我当时没当回事,可自打收了这东西,每晚都梦见...梦见他跪在血池里哭,说'他们要找的不是披风,是披风里的眼睛'。"
陈余的指节在披风上轻轻叩了两下。
《万冥典》的探测波如蛛网般铺开,果然在披风内衬的百鬼纹里,捕捉到一缕极淡的、带着灼痕的意识——那是被冥火灼烧过的残魂,却仍在固执地重复着某个画面:青铜鬼面、黑曼陀罗、还有半张焦黑的天级冥符。
"成交。"陈余将三张玄级冥符拍在老胡掌心。
符纸泛着幽蓝灵光,在老胡发抖的掌心里滋滋作响,"记住,今天的事,对谁都别说。"
老胡像捧着烫手山芋似的把冥符塞进怀里,连滚带爬地缩进摊位后。
陈余转身时,西装下摆带起一阵风,恰好卷走老胡脚边半张碎纸片——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血月夜,骨塔现",墨迹未干。
苏九的身影从阴影里走出来时,陈余甚至没回头。
他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沉水香,混着驱邪局特有的符灰味。"幽影披风。"他将披风递过去,"里面有幽冥会内部的残魂,可能和他们争夺天级冥符有关。"
苏九接过披风的动作很轻,指尖在披风内侧的阴纹上拂过,瞳孔里闪过一道金芒——那是驱邪局特有的"灵视"。"确实有残留意识。"她抬眼时目光如刀,"你怎么知道老胡会松口?"
"幽冥会砸了拍卖台。"陈余摸出根烟点燃,火星在他眼底明明灭灭,"老胡这种人,最怕的从来不是鬼,是没了活钱。
刚才那五张玄级冥符的价,他自己都心虚——现在有三张,够他去安全区换半车粮食,够他把老婆孩子送出城。"
苏九的嘴角极轻地动了动,像是想笑又忍住。
她刚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咳嗽。
陈余的烟蒂"啪"地掉在地上——是张叔,背有点驼,手里攥着个褪色的蓝布包,正站在两步外,眼神复杂得像口深潭。
"小余。"张叔的声音哑得像砂纸,"你爷爷...当年也穿过这样的披风。"
陈余的呼吸顿了半拍。
他想起小时候,爷爷总在老槐树下晒一本泛黄的线装书,书皮上写着《万冥典》;想起爷爷临终前塞给他的青铜钥匙,说"等你需要的时候,它会带你找到答案"。
可张叔接下来的话被一声闷响打断了——
低沉的钟声从地底升起,像有巨锤在敲动心脉。
陈余和苏九同时转身,就见原本嘈杂的黑市突然死寂。
所有摊位的篷布"唰"地落下,烛火、鬼火、白炽灯同时熄灭,只剩几盏幽冥灯还在墙角泛着绿光。
地面开始震动。
陈余的皮鞋碾过的碎石"咔啦"作响,他下意识将苏九往身后带了半步。
裂缝从市场中央裂开,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要破土而出。
骨屑纷飞中,一座由人骨搭建的高台缓缓升起,每根白骨上都刻着扭曲的咒文,在黑暗里泛着幽绿的光。
苏九的手按在腰间的驱邪剑上,剑鞘与骨台碰撞出清越的鸣响。
陈余望着骨台顶端那道逐渐清晰的身影,喉间泛起一丝兴奋——那是个戴着骷髅面具的人,身上的黑袍绣着密密麻麻的冥文,每走一步,脚下的白骨就发出细碎的呻吟。
钟声停了。骷髅面具的手指缓缓抬起,指向陈余的方向。
(骨塔升至半空,骷髅面具的笑声混着骨裂声在黑市回荡,一场真正的血雨腥风,才刚刚拉开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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