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涂山有容还以为他支支吾吾的半晌，会提些强人所难的要求。
没想到只是这种事，可是她又能够理解，之前就有这方面的觉察，楚无疾会有意无意的保持那淡如水的关系距离。
相处之中，另一方有麻烦的话，他绝大多数是乐意帮忙的，而且帮起来尽心尽力，绝不敷衍，可另一方想要与他走近些，那就难得很。
涂山有容都纳闷，这小子是怎么养出这种性格的。
但是，楚无疾现在竟然主动过问起了她的事，说明他应当是抉择了什么。
涂山有容对楚无疾方才的内心思量很感兴趣！
她姑且收起了打趣说笑的调调，同样危襟正坐起来，一副认真对话的模样，免得说笑两句，这小子就当真了，好不容易迈出半步又缩了回去。
“要奴家来聊聊过往的事，这倒不是不行，反正算不上秘密，厉鬼的生平经历，早就成为过去的尘埃了，可是......”
楚无疾看着狐女脸上的为难，怀疑她只是嘴上说着“往事如烟”，内心实际上在意得很，道：
“可是什么，如果实在不愿回想，不说也行，不会强求涂山仙子的。”
涂山有容心道一声“好险！”。
才说什么来着，某些情况下要是与这小子开玩笑，他是直接当真的，并且楚无疾的表情又比较淡，难以判断他的内心所想。
自己都如此谨慎，差点就让他一句“不会强求”，然后就缩了回去，幸好没有说笑。
雪发的狐女挨近了楚无疾几分，蓬松软和的尾巴悄悄从包住他，将两人所处的空间在无形中缩小。
“可是，奴家也想听听小郎君的心中事，虽然小郎君平时没少聊，但那都是你的开心事，有关自己的苦涩、烦闷、迷茫，你一句都不与人提，就关在心里！”
楚无疾并未留意到自己被包围了，注意力都在此刻的内心，他颔首道：
“好，那我说说的，之后再听涂山仙子的，不然就是占你的便宜了。”
“那小郎君就说一说，刚刚你在开口之前，心中想了什么吧~？”
“嗯......”楚无疾郑重其事的点头。
许多人都羞于提自己的内心之事，担心自己的纠结被他人当做笑料来对待，更加担心被人笑话说：这种轻描淡写的事情都能当做一回事来扭捏？
可许多看似简单的事，置身其中的人是很难想明白的，当真就是那句“当局者迷”。
因为当事人被情绪、得失利弊的忧虑所影响着，甚至是裹挟着！
比如那位会计较“你赢了，我输了”的云清莹，明明实力悬殊清晰，她却会觉得自己赢得不够完美而纠结，因为她成长的十几年里，家族只给了她“做事必须完美”的选择。
又比如白蛇真身中的小姨，她所讲述的故事里的妹妹，妹妹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扩大事态，有没有让事情变得麻烦，她在乎的是姐姐，在乎的是自己是否在无意中，伤害了姐姐，所以她不敢确认那个答案，不敢与姐姐见面。
还有云清莹的娘亲姜夫人，差不多也是这样的状况。
当时的楚无疾可以冷静的与她们说解，因为楚无疾感受不到那些真切的情绪，只是暂时充当她们在冷静理性时的脑子，给出一些不被情绪影响时的考虑。
“......我方才在琢磨，我与人相处太过平淡，担心与人扯上关系，是不是有点问题？”
楚无疾又一次提及了年幼时，跟干娘白素锦到处游历的日子。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讲的途中见闻，也不是讲的开心事，而是最早的一些疑惑。
“我观察过，疑惑过，娘亲为何总穿得跟个女鬼似的，白裙飘飘也不见脏，她一个柔弱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怎么敢独自在山林走动，不怕猛兽袭击吗？”
类似的疑惑，其实很多的，楚无疾都有观察注意到，他曾经都有向白素锦问过的，甚至还问过娘亲的从前经历。
只是干娘当时躲闪回应，不愿提及，楚无疾慢慢就不再过问了。
毕竟干娘已经对他极好，除去不提一些事情之外，她的关心陪伴是真切的。
总不能因为她不提少数事情，就否定了白素锦的关心吧？
“......好像就是因为这样，不知不觉之间，我就养成了不过问的性子。
时间一长，我也分不清这是在保护自己，躲避萍水相逢又离别的伤心，还是担心过问会伤害到别人。
别人不说，我就不问，得理解别人的苦衷，不可因为心中的好奇八卦，而伤害到旁人。”
涂山有容听着，隐约知道了问题所在，但她没有急着提，而是以交心倾诉的姿态，抚摸着他的脸庞，问道：
“那小郎君的脑瓜子是琢磨了什么，觉得该改变一下自我了呢？”
楚无疾顿了顿，苦笑道：
“我刚刚在想，如果过去与娘亲相处的这么多个日夜里，我挑出其中的一天，强硬的追问一下内情，早些了解到她作为白蛇的真相，然后早早打消她的顾虑，让她知道我不怕妖族......
是不是就没有今日的奔波与狼狈了呢？”
......又在惦记着那白蛇。
婀娜柔媚的狐女幽幽叹息，还故意拖长了语气：“唉——”
楚无疾疑惑的看向大狐狸仙子，这才发现她的尾巴把四周包围了起来，但他没有在意，而是认真的说道：
“涂山仙子切莫在这件事上取笑，我着实是斟酌不清......”
“这有什么好取笑的，只是叹惋那白蛇妖害了奴家的小郎君~”
楚无疾容不得别人说自己干娘的不是，他正打算开口辩解，狐女的玉手便捂住了他的嘴巴，轻嗔道：
“耐心听奴家说完，急什么？”
事已至此，涂山有容就得好好揭露一下白素锦的“真面目”了，对自家孩子都遮遮掩掩的。
若是刚养了几年，有所顾虑，那还可以解释，养得这么大还担心！
涂山有容先前提及地府的事，其实已经在暗示他了，根本就不存在“功德圆满，位列仙班”的说法。
奈何楚无疾没听出来。
“白素锦到现在都有两件事在骗你，真真实实的蒙骗，可不是隐瞒。”
楚无疾一脸怀疑，却还是说道：“请涂山仙子解答。”
“首先是你提到过的‘小姨’，这个绝对是假的，奴家便是狐族，甚至是修行道路都快走到尽头了，怎么没听说过‘本能意识’这种说法？”
“啊？”
楚无疾愣住，涂山有容可不管他错愕与否，只要没走神还在听自己讲话就行。
“第二件事则是‘功德圆满，位列仙班’，当今的世上没有仙班可言，都是各修各的大道，建立各自的道统传承。”
“呃？可是，涂山仙子你不是说有阎王这个地府仙官的吗？”
“没错，但是目前的阎王，修为都很一般，如果是个刚上任两年的新阎王，或许小郎君都能仗着气血去欺负他。即便是修为臻至‘退休境’的老阎王，见到你娘白素锦都得尊重一下。”
涂山有容没见过白素锦，遗体还被蝎子精给偷了，但是旁敲侧推之下，也能判断出个大概。
楚无疾身上的功德气运，还有瀑布水潭里残留的鱼水之欢后的气息......这些都能暴露白素锦的实力之强大。
涂山有容先前不说这些事，主要是懒得说，同为大妖，没必要干涉别的大妖管孩子。
当然，真要说的话，大妖之间亦有差距，不是涂山有容吹嘘，她生前的实力可比白素锦强上许多。
“......啊？”楚无疾傻眼了，不知怎么做表情。
他自以为在与小姨对话过后，已经完全理解了娘亲的苦衷与良苦用心——娘亲也在担心着离别，也在担心着儿子惧怕妖族，由此母子关系产生间隙。
怎么听涂山仙子这么一解释，还有这么多的内情是他不知道的？！
“那小姨是哪来的？她确实知道很多我和娘亲的内情！”
楚无疾的脸色板得严肃，不是因为生气，而是已经连迷茫的表情都不会了，只能僵硬着。
他的这个问题，确实难住了涂山有容，如何能知道小姨是哪位......
不过，假设这个小姨是临时附体的魂魄，怎么会刚好就瞎编出一个理由，让楚无疾喊她小姨呢？
“应该真是你的小姨，也就是白素锦的妹妹，不然没办法那么了解你和白素锦的事。”
“......小姨说，我娘在位列仙班的半年后会显灵，这是怎么一回事？”
“那应该是到时会探望你吧，所以你现在就躺着什么都不做，她们半年后也会出现的。当然，奴家也不知道为何要做这种事。”
涂山有容无奈的耸了耸肩，她对白蛇妖的行事表示疑惑，但不会觉得多余，肯定是有各自的隐情在。
当然，也有可能最初是一个误会，但是为了解释误会，又搬出了另一个误会，一套接一套，最后就分析不清楚原貌。
唯一能肯定的，那便是这位小姨确实没什么恶意，甚至还把功德气运给了他，这么强烈的功德气运，都不知道得攒多少年。
......等等！
有没有这样的一种可能，这俩姐妹绕了一大圈，单纯就是想把功德气运渡给他，谁也不愿看着孩子先于自己老死吧？
但是碍于人族这边的道德教化，有些事情确实不能说清楚，得欺骗....这样说不好听，得人情世故一下！
狐女十分庆幸，差点为了揭穿谎言，无意间就引出了别的麻烦。
她不再深入剖析了，在这个问题上点到即止，回到最初的话题上：
“所以奴家才说，是白素锦隐瞒过往，这才害得奴家的小郎君常有顾虑，不愿亲近旁人。
小郎君与最亲近的人都保持着距离来相处，那跟别人又如何能亲近起来？”
楚无疾难以反驳，心中也觉得大狐狸仙子的话是对的，他的目光下意识想看向别处，发现几条毛绒绒的尾巴将周围包裹得严严实实。
现在就有种，两人躲在被窝里交心对话的感觉。
“我明白了，涂山仙子，当下就正常淬炼肉身，半年后她们正式露面时，我再去追问娘亲的过往。”
出乎意料的，他都觉得自己的认知被推翻了，应该迷茫无措才对，可他发现当下冷静得很。
大概是知道娘亲与疑似存在的小姨，都安然无恙的藏在某个地方，没有死掉，并且她们都是爱他，也打算见他的。
尽管对形势的认知更新了，但是楚无疾要做的事情没有变化。
追查蝎子精、修行、静待娘亲与小姨出现。
雪发狐眸的妩媚女子，终于重新露出了狡黠的仪态，方才的对话期间，她的一双已经挽住了楚无疾的脖子，不知不觉间就将他搂到了自己的怀里。
她表现出关切的样子，追问道：
“小郎君，现在有一个问题是要考虑的，半年后，当你真的与白素锦重新见面了，还能勇敢问出来吗？
会不会觉得说，反正都重逢见面了，不问也无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哪天她们再次离开你的身边，你才重新想起了今日的教训？”
楚无疾还真不能确定，没法笃定自己的回答。
他当下想改变，那是因为他觉得这份无意间养成的冷淡，引来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要是与干娘重逢了，麻烦消失，他就真的懒得多嘴去问了。
“那怎么办？”
“小郎君得练呀~找一个亲近之人，在已经很亲近的情况下，再尽量去亲近她，纠正坏习惯~！”
风情万千的倾世狐女，温情善诱的引导着。
“我没有亲人在身边，娘亲不在，那个小姨也不在......”楚无疾隐约觉察到了些许不妙，但他已经习惯了涂山有容的婉转嗓音，又打消了顾虑。
“奴家可以当这个小郎君的练习对象呀~反正一个半月的时间尚未结束，临时当小郎君的干娘又能如何？正好小郎君还想追问奴家的过往！”
楚无疾竟然觉得这番话无比耳熟，感觉有好多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让他喊娘......
以往的情况中，楚无疾都会委婉拒绝，但这一次，他却犹豫得很。
临时的干娘，似乎说得过去！
练习一下对亲近者的主动，纠正掉自己当下这种刻入习惯的冷淡，也很重要！
干娘白素锦有她的顾虑不愿说，那自己当儿子的，就该主动去敞开她的心扉心胸，仔细的问个清楚！
现在有一位好心的天狐娘娘陪他练习，打破自我内心中垒筑起的坚冰，没理由拒绝。
“涂山仙......”
楚无疾正打算答应下来，顺便感激道谢一声，便见到涂山有容的妙美雪躯之上，那身气质神秘的巫祭裙袍，变成了白天见到的那件“攻速加持的红宝石吊坠肚兜”。
他噎了噎，忘记了自己想问什么，下意识道：
“涂山仙子，你不是说买了才会变，不然感觉像是偷的吗？”
狐女理直气壮的娇声道：
“穿出去外面显摆才是有问题的，奴家只是试穿一次而已，往后就不变了，怎么就算偷了？”
有理有据，无从反驳。
楚无疾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当下竟与大狐狸如此靠近，她是什么时候把我拉到怀里的？
他没有留意到，一只法术凝聚而成的小狐狸，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无声无息的煽风点火，抱着自己的大尾巴在努力扇风吹楚无疾。
涂山有容勾着他的脖子，眉眼泛起忧虑：
“小郎君还不问吗？再不问的话，奴家的兴致可就要散了哦~”
不过她没有一味的紧逼，时松时紧的掌控着步调，继续说道：
“不习惯喊别人干娘，那就暂时喊天狐娘娘，而且呀~小郎君的心里事都交代出来了，你若是不追问回来，亏的就是你自己了！”
楚无疾深以为然，聊得太久了，差点忘记这场对话的初始，是自己想了解涂山有容的过往，担心一个半月转瞬即逝！
“天狐娘...娘，我想知晓你过去的经历。”
“犹犹豫豫的可不行，那位小姨与小郎君有了那样亲密的关系，你如何能硬气的与她对峙询问？”
狐女的声线酥媚得叫人骨头都软麻了，分明就是让楚无疾也来一场曾发生在瀑布水潭中的欢合。
楚无疾听出了这一点，他的心中有股火气在蔓延，可他的扫兴能力也在稳定发挥着，不解道：
“天狐娘娘，你为何突然这样....是担心之后无人照顾那些小狐狸吗？哪怕约定好的时间结束了，我还是会定期去照看它们的。”
涂山有容一愣，她怀疑是自己的法术消失了，可是扭头看了眼楚无疾的身后，那只小狐狸还在卖力的摇着大尾巴，扇风都快扇冒烟了！
绝无可能是法术消失。
她展颜一笑，艳光照人，勾人心魄，只凭容貌都能胜过无数媚术，认真道：
“奴家单纯想如此而已，可不会为了一群没有血脉关系的小狐狸做到这个份上！小郎君想知道缘由，那得自己来问呀！只可惜奴家的兴致快没了，哎......”
“我做我做！天狐娘娘且留一丝兴致！”楚无疾急急忙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