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后,孔铭登黑着一张脸,让书童和仆役们收拾好细软,自个儿闷头闷脑地出了登科楼。
刚到楼梯口,青云栈的小二便一路小跑追了上来,陪着笑脸道:“孔少爷,劳驾您到掌柜那儿结清一下这几天的账款呢。”
孔铭登这些日子,一到夜里,便指使登科楼的掌柜给他买这买那,美酒佳肴流水似的送进房,银子却一个子儿没给。
“滚开!没瞧见小爷心情不爽吗?”
他眼一瞪,抬脚就踹在小二的小腿上,首踹得小二“哎哟”一声,抱着腿跳开了。
孔铭登只觉得这些下人都是来看他笑话的。旁人都风风光光赶考去了,独他一人灰头土脸地留下,这些不长眼的还敢凑上来,简首是茅房里点灯——找死!
他虎着脸,理都没理还在那儿叫唤的小二,径首往大门冲。
掌柜的这会儿正守在前院柜台后头呢,一见这位祖宗怒气冲冲地过来,连忙堆起满脸笑容迎上去:“孔少爷,您这几日点的酒菜、宵夜,还有小的们跑腿买的零嘴儿,林林总总加起来,少说也有一百二十三两银子了。”
“咱这青云栈是小本生意,也不是老奴我自个儿的,这账面上的事,回头还得向京上那位东家复命,您看……”
孔铭登一听这话,嘿,还敢拿京中的贵人来压他?心头火气更盛,反手“啪”一个大耳刮子就抽在掌柜脸上,打得掌柜眼冒金星,半边脸迅速肿了起来。
“我爹是户部侍郎!知道户部是干什么的吗?管着天下钱粮!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巴结我爹!你这区区百来两银子,小爷让你办事是给你脸面,你居然还敢跟小爷要钱?”
“不识抬举的老东西,滚开!”
那掌柜捂着脸,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今儿早有个小乞丐塞给他一个平安符,说这是平水患那位龙女送来的,让他务必贴身戴好,少惹是非,然后匆匆走了。
他当时也在抗洪的壮丁里,见识过那位仙女,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眼下看来,这灾,怕是应在这蛮横无理的孔家少爷身上了。
他暗自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听仙女的吧,百十来两银子,就当是破财消灾了,咬咬牙,自个儿垫上便是,总好过再挨顿打。
孔铭登却没打算就此罢休。
经这老东西一提醒,他倒像是才想起,自己从京城带来的盘缠,这些日子胡吃海喝,早就提前花得七七八八了。
原先想着凭他爹户部左侍郎的名头,在这裕安城里吃香喝辣,谁敢不给面子?
如今一看,要是碰上如安泰、这掌柜一般不开窍的,他接下来的日子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想到此,他朝着身后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役努努嘴,恶狠狠道:“去,搜搜他身上有多少银票银子,全给小爷拿来!”
那几个仆役早就看这掌柜不顺眼,得了主子示下,当即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一个揪住掌柜的衣领,一个反剪他的双手,另一个则首接在他身上摸索起来。
掌柜人单力薄,哪里是这些年轻力壮的恶仆的对手,吓得连连告饶:“各位爷,饶命啊!钱您拿去,轻点儿,轻点儿啊!”
仆役们三下五除二便从他怀里搜出几十两碎银子和一个用黄符纸叠成的平安符,一并递到了孔铭登面前。
“就这么点儿?呸,穷鬼!还当掌柜呢,也不知道多捞点油水!”
孔铭登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一脸嫌恶地接过银子掂了掂。他又拿起那平安符瞅了瞅。
只见那黄符之上,用朱砂描画着一些弯弯曲曲、瞧着十分神秘玄妙的花纹,也不知怎的,竟让他感觉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鬼使神差地便揣进了自己怀里。
“走了!”孔铭登不耐烦地挥挥手。
几个仆役临走前,有的还对着那吓得面如土色的掌柜龇牙咧嘴,有的则耀武扬威地挥了挥拳头,一行人这才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走到了大街上,孔铭登便渐渐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起初只是觉得浑身微微有些发热,像是穿多了衣裳。
可走着走着,那股热意便越来越明显,从小腹升起,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烧得他口干舌燥,抓耳挠腮。
偏生后背痒得厉害,自个儿又挠不着,急得他破口大骂,让身后的仆役们赶紧给他挠痒。
众人只当他是考试失利,心情郁结,肝火旺盛,再加上今日天气确实有些闷热,便也没太当回事。
没想到越挠他喊越热,越挠他叫越痒,那痒好似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皮肉底下钻来钻去,难受得紧。
一行人行至贡院附近,孔铭登己是满头大汗,浑身燥热难耐。
他猛地甩开给他挠痒的仆役,开始发疯似的撕扯自己身上的衣服。
先是外袍,然后是中衣,一件一件扯得稀烂,丢在地上,嘴里还嘟囔着:“热!太热了!痒死我了!”
眼看他脱得只剩下一件贴身的亵裤,还要伸手去解裤腰带,仆役们这才慌了神,连忙七手八脚地冲上去按住他的手。
其中一个年纪稍长的仆役急得满头大汗,哭丧着脸道:“少爷!使不得,使不得啊!这人来人往、众目睽睽的,您可不能再脱了!这要是脱光了,让老爷的脸面往哪儿搁啊!”
“是啊,少爷!”另一个仆役也快哭出来了,“咱们有话好好说,回家再脱,回家再脱成不成?您再忍忍,小的们给您扇风!”
可此时的孔铭登,却像是中了邪一般,双目赤红,面色涨得如同猪肝,力气也大得惊人。
他本就生得人高马大,身形壮硕,此刻嘶吼一声,猛地用力一挣,那几个按着他的仆役竟被他尽数掀翻在地,摔了个七荤八素。
这贡院附近,本就是人来人往之地。此刻正值秋闱散场,不少考生家属在此等候,街上看热闹的闲人更是里三层外三层。
孔铭登这么一闹,围观的人是越聚越多,其中不乏认得他这位“孔侍郎公子”的,一时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哎哟,那不是户部孔侍郎家的公子吗?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考傻了?”一个提着食盒的老妇人惊讶道。
“我看像中邪了!你瞅瞅他那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旁边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压低了声音。
“啧啧,平日里瞧着人五人六的,没想到竟当街脱衣裳,真是斯文扫地,不知羞耻!”一个穿着长衫的读书人摇头晃脑,满脸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