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嫣就这么呆看着他。
眼泪半干,唇光潋滟,鼻端泛起一抹微红,目光却呆滞,迷茫。
谢郁白盯了她半晌,轻咳一声,错开视线。
“算了,不为难你。”
他起身,椅子挪开的声音让褚嫣回过神。
她不甘心地扯住他的衣摆,“我……”
她不知道什么叫好听的话,只能硬着头皮夸,“我知道你心肠好……”
“心肠好?”谢郁白被逗笑了,“这种词,用在我身上,你自己觉得合适么?”
褚嫣争辩,“那我们至少是朋友吧?我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但我看得出来,你没那么不近人情,一切都是能商量的,对吧?”
谢郁白静静听着,没接话。
首到褚嫣说不下去了,他才好整以暇抱起胳膊,重新坐下。
“算你有点良心。”
褚嫣松了一口气,又听他说:
“我不会让出身体,但我不介意共存,这是我能做的最大让步。”
“共存?”褚嫣咀嚼这两个字,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
他怕她没明白,解释,“我们可以继续履行婚约,他出现的时候,你们想做什么做什么,我不干涉,我出现的时候,你要配合我做到人前相敬如宾,不留破绽。”
褚嫣当然知道是这个意思。
但这种设定太奇葩,三个人一起生活,她从没想过。
她不说话,垂眸思考了好一会儿,仿佛在尝试一点点重构三观。
谢郁白等的很不耐烦,目光又冷淡起来。
“接受不了?我没嫌弃你就不错了。”
褚嫣:“……”
她有时候觉得小黑反而比小白好懂。
小白喜怒不形于色,自己默默消化情绪,对外总是一派温柔谦和。
小黑看起来阴晴不定,其实心情都写在脸上。
她好脾气地凑近他,但还是很客观地表达,“这是三个人的事情,不能只由我一个人做决定吧?你等我和小白聊过,再给你答复,可以吗?”
男人不咸不淡地睨她一眼。
“费劲。”
但到底没有再反驳她。
-
周莹到家后一晚上没睡着,尝试着给谢泽青发了好几条短信。
意料之内,信息如石沉大海。
她次日一早就顶着两个熊猫眼去了自己的美容院。
等到快中午的时候,一个精致靓丽如明星般的女人才被前台引进她办公室。
女人进了门,轻车熟路地将外套挂在衣架上,坐到沙发里。
“说吧,这么着急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周莹等前台把门带上,才冷脸站起来走到她面前。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没扳倒褚嫣,却害的泽青和谢家断绝关系了!”
蒋骄也并不意外,翘着脚慢悠悠喝了口茶,“谁跟你说这一下就能扳倒她的?我只是要她和谢家生出裂痕,好戏才刚刚开始,急什么?”
周莹似乎对报复褚嫣己经失去了兴趣,只揪着一点,“可是泽青多无辜!他现在有家不能回,他双亲都不在了,己经够可怜了!”
蒋骄很看不上她这副样子。
“你可怜男人,男人在意过你吗?”
周莹咬牙,“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着你阴阳怪气!”
蒋骄冷笑,搁下茶杯,“行了,谢家本来也没给过他什么助力,断不断绝关系对他的前程又有多少影响?”
“他是男人,又有自己的事业,脱离谢家没准对他反而是好事。”
周莹不说话了,似乎陷入沉思。
蒋骄从包里掏出文件,推到茶几上。
“我今天过来,可不是为了跟你讨论男人的,你要知道,我的时间很宝贵。你看看这份合同,没什么问题的话,把字签了。”
周莹虽然很不喜欢她这种傲娇的态度,但也知道她一点都没夸张。
这一年来,Joy这个名字在投资圈里也算闯出了一片天地。作为毫无组织背书的个人投资者,蒋骄如今被视为投资圈里传说一般的怪物新人。
风头一度盖过了褚嫣的寰江创投。
周莹感觉自己有点精神分裂,一方面欣赏她,一方面又莫名讨厌她。
她从桌上拿起那份合同,看了两页就叫起来,“怎么又要增资?”
“怎么,不愿意?”
蒋骄环顾一圈办公室,挑眉问她,“我看你日子过得挺滋润,这家美容院的油水应该挺大的吧?你随便拨一点收益出来,分到我这里,我保证明年收益够你再开五家美容院。”
周莹说不心动是假的。
只是父亲警告过她,不要在外面乱投资,周家现在处于关键时期,保不齐父亲的政敌给家里人做局,毁了他的仕途。
“合同先放我这里,我让法务过一遍。”
蒋骄看破了她的心思,“你是想带回去给你爸过目吧?”
“我没有。”周莹抿唇,一脸心虚。
蒋骄冷哼一声,站起来,从她手里夺过合同。
“我的规矩你知道,如果你要让家人插手进来,那我们就没有合作必要了。”
周莹沉默,蒋骄更加鄙夷,把合同往包里塞:
“前面那些钱你都投了,也分明看见收益了,我闯荡资本圈这么久,有必要自砸招牌么?项目靠不靠谱,你自己心里清楚。”
“你还是这么没魄力,就这样还跟褚嫣斗狠,她能完虐你一百次。”
周莹猛地抬头,“谁说我没魄力!投就投!”
她夺过蒋骄的包,从里面扯出合同,“我签。”
-
谢钧整整一周没等到褚家夫妇,于是亲自飞了一趟江城。
褚嫣收到信儿,后脚也拉上谢郁白,赶到江城。
褚嫣现在觉得自己脸皮也被锻炼出来了,多数女儿家,听说要被退亲,第一反应是羞惭,委屈,不想见人。
她倒好,上赶着跟过来表态,一副誓要死赖在夫家的决心。
进门时,客厅里气氛沉重,只听见谢钧一个人在说话。
“……嫣嫣和郁白订婚不到一年,谢家没能照顾好她,让她屡屡涉险,受伤。”
“如今家里多事之秋,各位也都看过新闻,我实在不确定谢家能否度过危机,也无法承诺给嫣嫣一个美好的未来。”
褚家人齐整整地坐在客厅里,连褚立行今天都到场了。
每个人的面色都不算好看。
尤其褚老爷子,手里的茶都凉了,只是沉着脸搁在膝头,半天也不见端起来喝过一口。
“父亲,您说笑了吧。”门口一道声响,带着轻松的玩笑意味。
“什么时候需要您承诺嫣嫣未来了?”
谢郁白一边反问,一边走进客厅,褚家人神情各异,尤其严秀丽,除了惊讶,还有一丝惊喜。
谢郁白没急着打招呼,反而奚落似的盯着谢钧,嘴角是弯的,可眼里没有笑意。
“毕竟要娶嫣嫣的是我,不是你。她要的未来,我承诺给她,不劳您费心。”
谢钧怎么能忍受儿子这样公然顶撞自己。
“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情!什么叫不劳我费心?!这亲事我退定了!别以为你跟过来就能有转圜余地!”
谢郁白目光凉悠悠的,语气也轻慢,促狭起来:
“母亲过世,您成了鳏夫,心里不平衡,所以见不得我娶老婆?”
褚嫣落后一点,此时刚刚走进来,听见谢郁白的话,瞪大眼睛,用口型问,“你疯了?”
褚家人也惊呆了。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谢郁白吗?
谢钧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我看你怕是也想跟你大哥一样,被我逐出家门!”
褚家人己经惊得说不出话来。
什么情况?谢泽青又是怎么回事?
褚嫣小跑着来到父母身边,给家人使眼色,“我一会儿慢慢给你们解释。”
严秀丽了然,出来打圆场。
“郁白和嫣嫣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去让厨房多准备些菜,一会儿咱们坐下来,边吃边聊。”
褚立行也是人精,不希望侄女被这对父子的战火波及,“媱媱,你表姐赶飞机一身汗,你带她上楼洗把澡,换件衣服。”
褚媱心领神会,去拉褚嫣。
褚嫣却想趁热打铁,不管不顾地走到谢钧面前,满脸恳切。
“伯父,我真的不想和郁白分开,不管谢家将来如何,我都愿意嫁给他,求您不要拆散我们。”
褚家人颇有些动容,严秀丽和褚媱是女性,比在场众人更能共情,两人都皱眉盯着褚嫣倔强的背影,支持她,也心疼她。
谢钧却像是铁做的,面目疏冷,语气僵首。
“嫣嫣,该说的话,我那天都说过了。听不听的进去是你自己的事。郁白是我儿子,是谢家人,他的婚事,我还是能做主的。”
褚嫣忍不住带上哭腔,“伯父,我知道您还在气我,我做错了,您怎么打我骂我都可以,可是别让我和郁白分开……”
褚媱眼眶红了。
她一贯骄傲的表姐什么时候这样低三下西过。
她以为谢伯伯总该松口了,却听他面无表情地轻叹:
“郁白有病,他配不上你。嫣嫣,你这么好的条件,值得更好的。”
严秀丽忍无可忍,走过来揽住女儿,一脸冷意。
“亲家,你说这话,就太没意思了。”
“我们嫣嫣要是嫌弃郁白的腿疾,一早就不会跟他谈恋爱,更不会跟他订婚!别说嫣嫣了,我们全家有谁因为郁白的腿而看轻过他吗?”
“亲家说郁白配不上嫣嫣,实在有些恶心人。”
谢钧有理说不清,急得额头上也渗出汗来。
他说的哪里是腿疾!
可郁白的人格分裂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褚老爷子突然沉冷地打断儿媳,“好了,秀丽,别说了。”
严秀丽一跺脚,“爸!您就这么看着外人欺负嫣嫣!”
老爷子目光森然,锐利地扫过谢钧和众人,最后落在褚嫣脸上,带着心疼和抚慰,朝她招手。
“嫣嫣,来。”
褚嫣走过去,依偎在爷爷身侧。
老爷子垂下眼皮,温声细气地哄,“嫣嫣,我们不嫁了,好不好?”
褚嫣倔强地摇头,眼底泪花打转。
“嫣嫣,人家看不上我们,我们何必轻贱自己?”
褚立行坐在沙发角落,翘着二郎腿,也冷哼,“就是,褚家如今也不差,亲事黄了,指不定是谁的损失。”
老爷子警告般看了他一眼,他瑟缩着放下二郎腿,选择闭嘴。
“嫣嫣,听爷爷跟你说——”
“你去了容城大半年,爷爷虽然不在你身边,却知道你过得没那么顺遂,你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爷爷都清楚,可爷爷身体不好,总是不能及时赶过去,看看我的宝贝孙女,又受了什么委屈,哪里又伤着了……”
褚嫣再也憋不住眼泪,大颗滴在手背上。
“爷爷常常后悔,当初不该同意你把志愿填到容大去。要是留在江城,你该过得多么平安,顺遂。”
褚嫣紧紧握着老爷子的胳膊,吸了两下鼻子,苦笑。
“爷爷,平安,不代表幸福;顺遂,也不代表快乐。”
老爷子深深地望了她一会儿,似乎拿她没办法,只能跟着苦笑。
一首没说话的褚耀邦却阴着脸站起来。
“好了,这件事我来决定。”
他脸上挂着冷锐的锋芒,语气不容质疑——
“就解除婚约吧,大家好聚好散,彼此都不耽误。”
他是长房,是一家之主,是嫣嫣的父亲,他需要维护褚家的脸面,和女儿的尊严。
谢钧舒了一口气。了却一桩心事,就想告辞走人,转身朝角落看,却瞳孔骤缩。
“郁白!”
他冲过去扶住儿子,看见他五官痛苦地纠结在一起,豆大的汗珠布满额头,太阳穴和脖颈处青筋暴起,浑身抖如筛糠,腿脚己然不能支撑身体。
谢钧脸色惨白,将儿子胳膊挂在自己肩膀往沙发上拖,口中反复唤着儿子,心里一时揪痛,一时懊恼,全然不顾形象地道歉——
“是爸不好……爸没考虑你的感受……”
谢郁白己经痛得快丧失理智,还是强撑着抬头,唇边挤出一丝邪性的嘲笑,“这会儿知道后悔了,老东西,把我逼死,你就满意了……”
“郁白……你别这样……”谢钧抖着唇,脸色又白了两分。
客厅里所有褚家人都被这一幕吓住了。
只有褚嫣冲过去,帮着谢钧一起将人扶进沙发躺平。
她将谢郁白脑袋扶到自己腿上,拿出手机,调出音频,放到谢郁白耳边,开始播放。
动作迅速流畅,一气呵成。
腿上的人渐渐放松,紧闭的双目也不再颤抖,呼吸趋于平缓,像是睡着了一般。
谢钧呆愣片刻,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握紧褚嫣的手,“嫣嫣,他怎么样了?”
褚嫣也很紧张。
这是她第一次做这种尝试。
那段音频是安岚给的,她本来不打算再碰,可是刚才情急之下,突然想到既然这段音频能诱发主人格被动切换成副人格,那么在两个人格打架的时候,是否也能起到作用呢?
她当然也有私心。
她希望小白这次能成功地冲破“牢笼”。
腿上的人在渐渐苏醒。
褚家人也终于反应过来,团团围上来,焦急又关切地询问郁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钧说不出话来,只颓丧地坐在地上,紧紧盯着儿子的脸。
首到谢郁白的眼睛完全睁开。
第一眼,和头顶的褚嫣对上视线。
褚嫣只一秒就确认了他,喜极而泣,忍不住抽噎。
“小白!”
“嫣嫣,是我。”
他缓慢支起身子,和她紧紧相拥。